流觞十六年七月初八,距离炎魔裂地已过去将近一月时间,干旱了数百年的岳州大地此时气候已然颇为温润,放眼望去已很难再看到漫天的黄沙和皲裂的土地,反倒是逐渐多了些青苔绿意,加上南北障毒都已逐渐消除,避难的人们与飞鸟走兽终于可以自由地重新走上这片饱受战争之苦的土地,才算是让它在经历了数月的凄苦与烽烟之后,总算又恢复了勃勃生机。
三万修罗军自红叶山庄出发,一路借道北上,浩浩荡荡地开入翠屏山脉已有数日,虽一天天夏日渐近,但越是往北接近星野原、远离岳州,气温却是略微降了些,空气也温润了许多,山中还接连两天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此时距离七月二十五草原大会已不过十几日时间,禹云岚却显然并不怎么着急,大军走得颇慢,且几日来巳时才开拔、申时便已驻军休息,照这般走下去,恐怕到达草原尚需三日行程。
林彩诗撑着油纸伞,抱着一袭狐裘,在山间小路上寻觅了许久,终在一方山石上找到了禹云岚,一眼望去,那背影虽然挺拔,却颇有几分雨中萧索,守在他身旁的司徒南见她来了,便暗暗退了开去——林彩诗走上前,将伞撑到禹云岚头上,低声责道:“你大病初愈,就别如平常一般逞强,要是受了风寒回去被你家里人瞧见,可得责怪我们这些做下属的照顾不周了。”
禹云岚也不知在想着什么,神色略有些哀伤,回头见是她来着,才勉强露出一丝笑容,抬手接过伞来,为她遮住细雨,道:“我修行这战龙诀,身体强横,病毒不侵,你又不是不知道,何须这般小题大做的?倒是这山间风冷雨湿,你呀,没事儿还是老老实实待在营地里的好。”
“你身体强不强横,我怎会知道?”林彩诗也不知是害羞还是想到了别处,脸上一热,手上却片刻不停地为他披好狐裘,道:“你身上冷不冷我不知道,但我看得出来,你心中定是冷的——这些天我搜集星野原周边的情报,顺带也看了许多你在草原上的传说和故事,我知道,那地方对你而言并非世人所见一般是什么辉煌之所,却不过是一处伤心地罢了。”
“原本或许是吧,可这两天越是走的近,才越深刻地觉得,我这心里真正难过的,反而好像是对过去那些人和事,并不十分难过了。”禹云岚喟然一叹,有些自嘲地道:“或许是那聚魂珠的缘故,各种各样的情绪体会得多了,倒是有点儿忘记自己那些情绪了。”
这话说得有几分沉重,林彩诗从未感受过亿万残魂闯入识海那种酷刑一般的剧痛,甚至连猜都不愿去猜测一番,径直转开话题道:“别只顾着自己伤感啦,今日是七月初八,你恐怕还不知这是什么日子?”
禹云岚认真想了想,还真不记得这一天有何特殊,只得摇了摇头,就见林彩诗莞尔一笑,道:“今天啊,可是南邦储君谢云儿的生辰。”
当日谢云儿被风悠扬封为王位继承者,身份陡然不同,无论是在修行上还是事务上都有无数事务等着善后,自是无法再如愿随禹云岚一道来星野原“闯荡”一番,许是担心禹云岚为她庆生耽搁行程,竟连生日这事儿都未曾告知,若非今日林彩诗提起,禹云岚还一直蒙在鼓里——他有些懊恼地一拍脑袋,未及自责,林彩诗便已接着道:“你也不必懊恼,我已安排祝莹以你的名义为她送去了生辰礼物,想必这会儿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禹云岚这才松了口气,可见林彩诗一脸的戏谑,不知为何又有些心虚,忙问道:“你送她什么了?”
“谢大公主如今身份尊贵、财富无双,自是不缺什么金银首饰、天材地宝的,可你与她之间的婚约到底只是月将军一句口头言语,我便送了她一纸加盖印玺的正式婚约:说待你与梦璃姐姐完婚之后,便择良辰吉日迎娶她入门——有了这份婚约在手,不仅可以令她安心,剑神殿还真正成了她的后台靠山,加上月将军与七旗军两重背景,足可保她孤身一人在南邦地位无虞。”
“还是你想的周到。”
禹云岚虽觉得她眼神言语中总有种说不出的古怪,但也只当是她自己心里不快,一时心里又添了几分歉意,正准备安慰两句,忽见山中风云突变,无以计数的滚滚黑云翻涌而来,又尽数朝着树海中某处汹涌而去,那黑云中电闪雷鸣、天威凛冽,这分明不是什么正常的天象,而是有某位大妖在——渡劫!
若说普通的渡劫,禹云岚自己也有过好几次,最近的一次强度甚至并不逊色于眼前这般天威,可他心中却莫名其妙地涌起一阵惊慌,只觉在那个遥远的方向,似乎传来一丝一丝令他无比熟悉的气息,只是距离太远、那气息太过淡薄,直到天雷三响之后,他才蓦地惊觉那渡劫之人正是他无比熟悉且亲近的——
纳兰梦璃!
“你先回去!让大师兄和方先生自行领军前进,我随后就到!”
禹云岚忙不迭地将纸伞塞到林彩诗手上,随即纵身一跃径直跳向山渊,只听虚空中一声嘹亮的马嘶,九界裂空而来正好将他接住,飞也似的往那天劫之处赶去!
唉……真是个呆子,你心中只把与梦璃姐姐的婚事当作理所当然,就从未想过,若你们最终无法成婚,那我给谢云儿的那一纸婚书便不作数了吗?
林彩诗怔怔地望着那一人一马消失在天边,嘴角微微浮起一丝苦涩地笑容,呢喃道:“对不起,岚哥哥,如果可以的话,我真的希望你身边只有我一个人。”
已然在南岳渡劫成功晋升为天阶妖兽的通天战马九界,如今全力冲刺的速度即便是放眼整个妖族都已堪称翘楚,但树海太过广袤,待禹云岚赶至天劫现场时,雷劫已然又过了四重,眼看着第八道天雷正在滚滚乱云中酝酿,而下方盘膝而坐的纳兰梦璃已然是衣发凌乱、遍体伤痕,禹云岚心中大急,却又不敢贸然上前干扰,正要再多靠近几步,冷不防夜空中陡然一声清斥:“什么人!”
话音刚落,耳边风声骤起,夜色下数十条藤鞭破空而来,将前路封得滴水不漏,九界与禹云岚都听出那是花族族长花若惜的声音,她可是实打实的十二级巅峰大妖,半步妖王,哪敢硬抗她的攻击?仓皇下接连后退了近百米,方才险之又险地避过,这还是对方只为拦路不为伤人才勉强得以自保——眼瞧着一口气还没喘上来,头顶上方又有一个庞然大物轰然跃下,山岩一般巨大的拳头带着阵阵罡风迎面砸来,这一拳要是挨结实了,怕是连九界那般强横的体魄也得半天爬不起来!
“红莲!是我!”
禹云岚已然看清那小山一般的怪物正是他留在纳兰梦璃身边守护的吞日火猿叶红莲,这才半年时间未见,它竟也如九界一般突破了天阶屏障,正式晋升为十级大妖,这一拳的威势,便更要比以往重上数倍不止——眼下正值纳兰梦璃渡劫的紧要关头,叶红莲的精神本就在高度紧张之中,怎容得旁人有分毫干预,仓促间虽听到了禹云岚的呼声,可哪还有机会收力,眼瞧着就要将禹云岚连人带马砸飞,冷不防身后数条藤蔓缠上腰身,先将它给跑了出去!
也便是那一瞬间,第八道天雷如匹练般砸下,天地山林都被电光映照得如同白日一般,纳兰梦璃脸色惨白,双手却结印不停,周身百米早已被雷劫砸得凌乱不堪的法阵上再次升起道道七彩华光,与天雷迎面相撞!
轰!
震耳欲聋的爆鸣声中,劫雷被法阵的华光分解成无数流窜的闪电落入四面八方,几乎将纳兰梦璃方面百米内的土地生生削塌了三尺,残损的法阵尽数在这一道劫雷下灰飞烟灭,法阵中心纳兰梦璃猛地喷出一口心血,甚至连人形也再不能维持,绝美的身姿在须臾之间便缩小化作一只九尾白狐——只是这白狐周身多处已然被雷电烧得皮毛不存,连三条尾巴也再无力抬起,唯有那双眼中的目光依然透露着无与伦比的倔强与坚定、遥遥望向天空!
“梦璃姐姐!”
直到此时,得花若惜相助侥幸避开叶红莲的禹云岚与九界才算赶到法阵边缘,却又被花若惜亲自现身拦住,斥道:“这是天劫!你帮不了她,我们谁也帮不了她!贸然过去只会让她分心!”
禹云岚目光飞速扫过那些残破的法阵,最后落在那已然摇摇欲坠的九尾白狐身上,强自让自己冷静下来,咬牙道:“法阵都没了,花族长,你实话告诉我,她身上还有其他底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