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儿推开谢凌云,在他有些疑惑的目光下退了两步,与他拉开距离,擦了擦泪水道:“哥哥,我今天来这里,其实是想……请你、请大家放过他们一命。”
谢凌云陡然瞪大了眼睛,斥道:“你疯了吗!?他们都是害死父亲的凶手!是祸乱岳州的暴徒!你、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真正的凶手是风戍雄和风影缺!而他们只是一群听从命令的士兵!风戍雄已经死了,我们的仇已经报了,就算你现在杀了他们,又能挽回些什么呢?哥哥,我保证,这些人回到南邦之后一定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我现在就可以给他们惩罚!不需要蛮王来动手!”谢凌云豁然起身,回头提戟上马,指着谢云儿叫道:“谢云儿!你别忘了你是谢家的女儿,七旗军的女儿!给我回来!别拦在那里!”
“我没忘!我是谢家的女儿,我也想为父亲、为叔叔们报仇雪恨!可……可我也是风慕婷的女儿!”谢云儿张开双臂拦在他战马前,一个如此简单的动作,此情此景下做出来好似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可她还是坚定地站在那里,颤抖着声音道:“是,他们每个人犯下的罪都足以让他们死好几次,可杀了他们又能挽回什么?父亲、叔叔们,还有那些枉死的百姓,他们也活不过来了!可他们死了之后呢?南邦就会有两万多个家庭失去他们的支柱,数以万计的女人和孩子从此要在饥饿和寒冷中度日,将来那些孩子长大了拿起武器,还会像今日他们的父亲一样去憎恨中原人!你们可以说今日贪狼军团犯下的一切都是有悖天道,咎由自取,可当年中原文相司马宫将十万蛮军困于天荡山,本也可以放他们一命的,却引来一把天火将他们活活烧死,这在你们中原不仅没有受到谴责,还建了无数庙宇来供奉他!这样互相仇杀的日子都维持了数百年了,难道还不够吗!哥哥,总有一方要先放下屠刀的不是吗?!”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谢凌云手中黑龙戟一抬,几乎已点上谢云儿眉心,他的手亦有些颤抖,喝道:“我最后告诉你一次,我绝不会让死去的人们白死!你若还要坚持拦在这里,便是与我为敌,与七旗军为敌!咱们兄妹之间,便从此……”
那句最狠、最令人痛心的话,却是哽在喉间怎么也说不出来,后面陈德熔与萧行风互相看了看,一齐策马上前,萧行风一把将黑龙戟压下去,低声道:“你疯了吗?她是你妹妹!你不在的时候,她一个小女娃娃流落在岳州的兵荒马乱里,还要冒着生命危险去刺杀周宇,她这些日子承受的痛苦和恐惧,并不比你少!”
谢凌云身躯一颤,口中却反驳道:“既如此,她就更不该站在蛮人那边!”
“好了,你们别吵了!你们都是大哥的女儿,你们今天,也都做得够多了!”陈德熔策马拦在二人之间,道:“这场仗,无论是现在继续打下去,还是十年、二十年之后又再发生一次今天的事,最后受苦的,始终还是双方百姓——谢云儿,现在你站在这支军队统帅的位置回答我,虽然我们七旗军只有一万人,你们还有两万人,可这两万人,我要把他们视作七旗军的战俘,你可同意?”
风戍雄一万纵横千里的骑兵团,在陈德熔的战阵中几乎没掀起什么波浪便全军覆没,何况于这支已经失去了统帅、大祭司和战斗意志的步兵团?谢云儿咬了咬牙,点头道:“我……同意。”
陈德熔颔首道:“既是战俘,你想要把他们带回去,那就必须得支付足够的赎金,我大胤帝国不缺金银珠宝、粮秣兵器,我要此次贪狼军团一路上所有的施毒配方和解毒之法,你应该知道,在岳州北面,还有至少数十万难民身受不同程度的毒疫。”
得到南邦的毒经,不仅仅会让难民们在最短时间内获得正确的治疗,更能在胤朝法师和药师能够迅速解除先前南邦前锋设置的许多处绝道蛊毒,让中州的物资补给、军队支援能够很快抵达岳州,而不再是如王汉云、萧行风这般只能带小股精锐士兵进入岳州,从而使帝国赢得战略上的全局优势——甚至从长远来看,以整个中陆的学术研究水平,得到这份毒经,不出百年,帝国的制毒和解毒水平便会反超南邦,到了那时,可以说南邦在战争中威胁最大的一环,便就此彻底解除了!
谢云儿犹豫了一下,道:“陈叔叔,父亲教过我,只有在实力相当的情况下,两国之间才会拥有长久的和平,您这个赎金,云儿实在是无法做主答应。”
这个回答显然早就在陈德熔意料之中,他点点头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作为交换,我可以做主把截至到十年前,中州关于军旅魔法的一些研究文献,提供给你们南邦王庭。”
此言一出,莫说谢云儿,便是萧行风与谢凌云都大吃一惊,要知道方才陈德熔能够以极其微小的代价吞掉风戍雄的骑兵团,靠的正是战阵与军旅魔法,在这方面,南邦以往的研究几乎可以说是零,若是把这部分资料主动提供过去,待他们学会了,那今后要是再打起来,中陆的军队可就丧失了一个很大的优势!
可看陈德熔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他二人也不好立即开口询问,谢云儿却是有些惊喜,应道:“若果真如此,云儿必当力劝南王应允!”
“好!三日之后,父帅与公主将与南王展开停战谈判,希望到时候你我也能将今日之议写入协议之中!”陈德熔说着看向萧行风与谢凌云,道:“你们随我来!”
说完,策马绕过谢云儿,径自来到南邦步兵团阵前,扬刀喝道:“我乃七旗军大将陈德熔!我令你们即刻摘除你们的头盔,并割下一截发辫,一齐置于身前,并全军退后五里!做到这一点的,我将解除你们战俘的身份,还你们属于南邦战士的自由!”
南军犹疑了一下,却见谢云儿飞快地跑回来,拔出靴子里的匕首一刀就将她自己那长辫子切断,置于地上,叫道:“贪狼军团!依令行事!”
众人这才按陈德熔所言,将头盔与发辫放好,整军后退,谢云儿向杨啸道:“杨大人,您这便带他们返回南王大营,替我禀告王上,既然七旗军都已经放了他们一命,那么也望他从轻发落,为南邦多留一些血脉。”
杨啸却摇摇头道:“我奉殿主之命护卫小姐,怎可轻易离去?”
谢云儿瞥了一眼另一边的仲维秋等八人,两手在腰上一叉,道:“有他们在,又有我哥哥和七旗军的两位叔叔在,我还能有什么事?您就放心带他们走吧,要不然,我可要用风玉子传人的身份和你说话了。”
杨啸如何拗得过她?只得领命而去——另一边,陈德熔指着满地头盔和发辫向谢凌云道:“我知你心中恨意难平,便将这些当作是两万蛮军的首级吧,但是凌云,你必须要记住,作为一个领军的大将,任何时候都不能让个人情感影响了对大局的判断,你的兵法武功,无愧是我大哥的儿子,但若是你心中放不下今日之恨,叫父帅如何能够将这飞龙旗的大纛放心交到你手里?”
谢凌云看着那满地头盔,和那个只剩短发的瘦小身影,只觉喉头一哽,长叹道:“叔叔教训的是,凌云记下了——可我不明白,您为何要主动将中陆的军旅魔法交给南人?”
陈德熔不动声色地带着他二人远离了谢云儿几步,这才低声道:“没有任何一个原本就在中陆各地已然广泛应用的秘密可以继续隐藏百年、数百年,今日一战之后,南人将更加意识到他们与中陆的差距在哪里,那便一定会像多年前派出风悠扬与风慕婷到洛武堂求学一般,明里暗里在越来越多的方面进入中陆偷学这些东西,那么与其被他们偷学了去,倒不如我今日主动拿出来做筹码,换得他们手中的毒经。”
萧行风想了想,问道:“二哥就不怕他们学成之后,我中陆军队未来失去了一大优势?”
陈德熔笑道:“怎会失去优势?莫说我承诺给他们的是十年前的文献,即便是我把最新的成果告诉他们,凭南邦一己之力,这学问的研究和发展又怎可能与我泱泱帝国相提并论?百年之后,我中陆帝国便能在蛊毒之术上对南邦有一定克制,可南人却只会越学越恐惧,越学得深却越看出他们与我们之间遥不可及的差距,如此一来,今日之议,至少可保岳州三百年太平——我要的,不是百战百胜,而是不战而屈人之兵,让岳州这方水土上的百姓们,真正过上平安稳定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