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林小姐儿时,竟还有这样一番遭遇。”禹云岚听了,亦是心中莫名一痛,深吸了一口气道:“伯父与我说这些,必有深意,若是有什么我禹云岚能够帮上忙的,您无须客气,但讲无妨。”
“八个月前,彩诗她旧病复发,无药可医,眼见着就要不行,却有接到悬赏的佣兵自阿修罗树海中带回一枚神奇的种子,服下那种子之后,那纠缠了她许多年的病,竟仿佛一夜之间尽数消褪了一般,而更加神奇的是,在她重新睁开眼睛的那一刻,那个眼神、那个声音,竟让我重新又看到了儿时的她!”林成碧的声音中透露些一抹掩饰不了的激动,可旋即又叹了口气,道:“一开始我还以为,那种子竟连她郁结多年的心病也一并治好了,可慢慢地我才发现,她并非是康复了,而是在性格上分裂了,有时候,她是儿时那个孩子,有的时候,她又是那个冷漠而又睿智的弦月姬,而且,不管我怎么向她暗示、解释,她都不相信、或者说不愿相信另一个彩诗就是小时候的自己,这让她变得更加焦躁、冷酷,她担心有一天身体会被另一个自己抢夺过去,甚至吓得晚上不敢入睡,偏偏看着她如此痛苦,我这个做父亲的,却什么也没法为她分担。”
原来那一个彩诗,竟是儿时的彩诗……听到这里,禹云岚心里狠狠地抽搐了一下,即便早有所料,在他内心深处自己都不敢想象的地方,其实仍对花如雪的种子抱有一丝希望,但林成碧这番话,无疑是彻底掐灭了他那最后一点儿卑微的念想。
林成碧为官多年,识人无数,怎会看不出他内心的触动?可一时间却以为那是禹云岚在林彩诗伤心,当下抱拳再拜道:“有道是知女莫若父,我虽不知道什么原因,可彩诗对殿下的心意,却是这十几年来从未出现过的,她——心里有你。”
“可我也知道,殿下身份尊贵,又已有两门婚约在身,那位纳兰族长,与殿下自幼青梅竹马,秀外慧中,如今星野原虽名义上是镇南王的封地,实则是纳兰族长在代殿下执掌大权;至于谢小姐,恐怕算得上整个岳州最为尊贵的女子——我区区林家,不过一个江湖世家,地方小吏,本是不敢高攀……”
“林伯父爱女心切,可又何须妄自菲薄?”没等他继续说完,禹云岚便出声打断道:“你放心,因为一些我现在不便说的原因,林小姐的事,我绝不会袖手旁观,只是具体要如何解决这个问题,还请伯父不吝指点。”
自偏厅出来,禹云岚的心事不知不觉中又加重了几分,等了许久的谢云儿见他神色严肃,便也不敢多问——此次去南邦大营和红叶山庄路途遥远,若是寻常坐骑,必是已赶不上那赏剑大会,可有刚刚晋入天阶的九界在,便断断没有这些烦恼——二人同乘一马,飞骑出城,九界那踏炎而行、驰骋于天的雄健身姿,一时间吸引了无数人惊叹的目光,而这,自然也逃不过城外军营中离月芜寂的眼睛。
“雏鹰若是不脱离父母的怀抱,独自翱翔于天,是永远不会长大的。”在他身旁,王汉云拍了拍他的肩,笑道:“我们这个小云儿哪,几经大变,如今好不容易回到了正常的生活,就让她去做一些她想做的事情吧,等她累了,想明白了,自然还是会回到你这个父亲身边的。”
“以前,我从来都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可既然我遇见她了,就不会再让她受到半点儿委屈。”离月芜寂说着回过头,向身后仲维秋和另外七名黑甲大将道:“你们几个,一起去吧,记住,不到必要的时候无须露面,其他的,便不用我多叮嘱了。”
这还是自晋级以来,九界第一次如此无拘无束地在天空中奔行,一时间兴致勃勃,飞了大半天也不见疲倦,背上的谢云儿自幼经受过龙牙箭手的严格训练,自然也早有过骑乘翼手龙翱翔于天的经历,反倒是禹云岚生平还从未如此长时间地离开地面,看着身旁掠过的云烟与地面上那化作一个个小点的人影与房舍,心里面既是兴奋又有些忐忑,甚至还有一些意料之外的,恐高……
只是身后坐着谢云儿这个动不动就抓住机会奚落自己的小丫头,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流露出丝毫恐惧,只能是不断调整呼吸,努力将心境一点点平复下来。
二人一马飞到傍晚时分,总算是赶上了拔营南撤的南王大军,未及靠近,便被天空中四名巡守的龙牙箭手拦了下来,看着眼前这匹能够凌空奔袭的天阶魔兽,他们眼中都闪过一丝忌惮,可看清马上之人后,立时松了口气,一齐放下骨弓,按胸行礼道:“原来是小殿下驾临,我等失礼了。”
禹云岚未及回话,谢云儿却先从他身后探出个脑袋来,皱着眉头娇斥道:“你们几个怎么搞的?光看见他,都不把我放在眼里吗?”
几人先是一愣,待看清这个一副中原宫装打扮的小女孩儿后,眼中竟流露出一丝让禹云岚颇为惊诧的惧色来,那领头的龙牙箭手连忙行礼道:“原来是小郡主大驾光临,快里面请,王上看到您来了,必然会十分开心的。”
“他呀,最好还是先收着那份开心吧。”
谢云儿撅着嘴哼了一声,那龙牙箭手顿时打了个哆嗦,唯唯诺诺地不敢多言,驾驭着坐骑转往地面去了,禹云岚不由奇怪地回头问道:“怎么他们一个个好像都很怕你的样子?”
“他们才不怕我呢,就是怕麻烦罢了。”谢云儿嘀咕了一句,却发现禹云岚的眼神越加奇怪,一时也意识到好像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挥拳在他背上一锤,支吾道:“行、行了,你看什么看,快跟上去!”
二人一马落地之时,大营中已然响起了庄严厚重的号角之声,附近的蛮兵迅速结成队列立于道路两侧,待二人走来,一齐单膝跪地,拜喝道:“恭迎小殿下!恭迎小郡主!”
如此阵仗的礼遇,便是禹云岚这个骑兵之王在星野原上也没经历过几次,不由暗暗感叹这位蛮王为了结交于他,着实是真心诚意地做足了功夫——可身边的谢云儿心中显然还憋着一口气,待到山呼声落下去,便冲着王帐叫道:“风悠扬!你别搞这些有的没的!快给我出来!”
对一个堂堂一国之君,居然能做出这般彪悍的回应,连禹云岚这个草原来的、不大注重中原礼仪之人,也颇觉有些汗颜,但周围的士兵非但无一人发作,一个个的还似把头埋得更低了,一副生怕惹祸上身的模样——看这样子,倒像是往日里谢云儿出入南邦王庭,态度也不会比今日低调到哪儿去。
那王帐中并未走出什么人,却听一个浑厚的男声传出,笑骂道:“你这小丫头,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还不快进来?”
这也并非风悠扬的声音,但一听到这话,便是打定了主意要来找茬的谢云儿,一身气焰也是为之一滞,悻悻然地嘟起嘴巴,拉着禹云岚快步钻进王帐,这帐内倒没有文臣武将在列,风悠扬独自立于中央,旁边却还坐着一个魁伟的黑袍人,戴着一张黑金制成的凶兽面具,也看不清是什么模样。
谢云儿先是瞪了风悠扬一眼,随即老实巴交地拉着禹云岚来到那黑袍人身前,低声说了句“这是我师父”,便微微屈膝行了一礼,道:“师父万福,弟子谢云儿给您问安了。”
禹云岚倒不知谢云儿在南邦王庭中竟还有位师父,眼前这黑袍人虽然看不清面貌和年纪,可气息深长而内敛,连他也看不出究竟是何修为,想必也定是南疆中极了不起的前辈高手,忙也抱拳行礼道:“晚辈禹云岚,见过前辈。”
“嗯。”黑袍人点点头,目光看似随意地在禹云岚身上一扫,禹云岚却陡然身体一僵,只觉周身如同一个赤裸之人般全然暴露在对方眼下,藏在识海里的纳兰心儿甚至都不敢惊叫一声便瞬间化作翡翠之心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而风若海留下那柄则慧剑几乎都快要抑制不住地自行斩出!
所幸只是一瞬间,那目光便移了开去,饶是如此,禹云岚亦觉识海刺痛,周身冷汗涔涔,这般恐怖的感觉,便是在他初次面对离月芜寂时也未曾体会过,如今的他几乎可以确定,眼前这位黑袍前辈,竟赫然是一位修为绝不比他师父风若海更低的神级强者!
那黑袍人站起身,在谢云儿和风悠扬错愕的目光中,以南邦特有的礼节向禹云岚回了一礼,道:“抱歉,因为听说我这徒儿成了你的未婚妻,所以方才试探间有所冒犯,你这孩子,很不错,想来风若海临去之前找到了一个能够真正传承他衣钵之人,心中也该无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