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晴朗湛蓝的高空万里无云,像碧玉一样澄澈。
渝州城。
福顺酒楼。
人声鼎沸,坐满了许多吃饭的客人。
他们纷纷议论着昨天发生在渝州城的大事:
渝州城内上上下下的豪门大族、公卿官僚……全部被那嗜血残暴的苏璇滢,屠灭殆尽。
据许多人亲眼所见,那些豪门世家族人的尸体,堆满了一条又一条的大街。
流淌的鲜血将街上的石板,都浸成了殷红的血色,刺鼻的血腥臭气隔着数里都清晰可闻。
后来,有机灵的人,意识到了什么。
大着胆子冲进去那些豪门大院里,抢夺财物。
这个口子一开,一传十十传百,城内百姓纷纷涌入那些平日里都不敢靠近的世家府邸,洗劫里面值钱的一切东西。
洗劫从白天持续到了晚上,最后这些府邸房顶的琉璃瓦,都被撬开带走……
甚至直到今天,也还有不少人在这些府邸里捡漏,看看还没有好东西可以拿走。
酒楼大堂,一个熟客好奇地询问掌柜道:
“曲掌柜,你这酒楼的东家全族都死绝了,你还在这开酒楼呢?”
曲掌柜是一个中等身材的普通中年男子,眼里流露出生意人固有的和善笑容。
他听见这客人这么说,自嘲笑笑:“客人说笑了,我那东家是没了,但是我也要吃饭啊。不开酒楼,我吃什么?”
“吃什么,当然是去发财啊。昨天你那东家被妖女灭族,满满一府邸的财宝就摆在那里,任人去取。掌柜没有去敲几块金砖下来?”
“客人此言差矣,这年头钱放在谁手里根本不重要。”说着,在对方疑惑的目光下,曲长贵解释道,“就比如这渝州城那些兴盛了数百年的豪门世家,高贵之极。
结果呢,被那苏璇滢一个接一个找上门,全部灭族。
奢华显贵,一朝破灭,还不如我这干酒楼的,不说大富大贵,但至少安全。
那些去抢了财宝的人又如何,没有强大的力量守护那些财宝。
到时候人财两空都是其次,丢了性命才得不偿失。”
“哦,曲掌柜倒是看得透彻。”那客人道。
周围吃饭的客人闻言,也面色微变。
他们中很多人就是昨天,去那些豪门大户里抢财宝的人,否则也不会有钱来酒楼吃饭了。
“什么透不透彻,无非是看得多了。”曲掌柜笑笑道。
忽然,外面街道传来喧闹的声音。
“外人发生了什么?”曲掌柜揪住一个小二道。
“掌柜,苏、苏璇滢来了!”那小二脸色苍白道。
“苏璇滢?”曲掌柜愣了愣,忽然面色一变,“那个妖……仙子?”
他连忙改口,推开小二跑到外面街上。
果然,就见一个窈窕绝美的翠裙少女,袅袅婷婷地朝着他的酒楼走来。
少女双臂还吊着一条薄薄的披帛,随着少女的走动随风飘起,如风吹柳枝,美如画卷。
“真、真的是她?!”曲掌柜吓得面色苍白。
苏璇滢朝一个地方走来,意味着什么,昨天他们渝州城的人都已经知道了。
“为、为什么,难道是因为我之前是蔡家的家奴吗……”曲掌柜一脸绝望。
此时街上的百姓都已经躲了起来,热闹的街上空无一人。
酒楼里的一众客人如坐针毡。
他们也想跑,毕竟夕雾的恶名早已深入骨髓。
但是又怕跑了的话,死得更快。
“苏仙子,饶命,饶命,小人只是一个开酒楼的……”曲掌柜扑通一声跪在夕雾面前,涕泗横流。
夕雾绝美的小脸看着面前这个家伙,阴晴不定。
又来一个。
自从昨天她惩恶扬善,祓除城里这些毒瘤后,就找了家旅宿休息了一宿。
今天准备吃个饭,然后起身去下一个城池。
结果没想到,她穿得美美的裙子,梳了一个漂亮的发饰,外面还特意戴了条飘逸的披帛。
但出来街上,凡是看见她的人,全部慌不择路地转身逃跑。
那模样,仿佛她夕雾就是什么恐怖的洪水猛兽。
这顿时让夕雾小心房不满了。
她夕雾虽然现在不是本体,但是难道不漂亮吗?
她虽然只是惩恶扬善的手段,或许粗暴了那么一点点,但她也是温柔善良的好女孩呀。
你们凭什么见到我一个心软善良的好女孩就跑呀!?
就这样忍了一路,夕雾绝美的小脸越来越沉。
身后的包行秋注意到这一点,大气不敢喘一下。
柳轻歌看见这一幕想笑又怕把这色丫头的自尊心再刺激一遍。
“你就是这家酒楼的掌柜?”夕雾朝曲掌柜淡淡道。
“苏仙子,饶命,饶命,小人一生为奴,只求一份……”
“闭嘴!”夕雾怒气满满道,“我不杀你,我是来吃饭的,上最好的饭菜。”
“哦。”曲掌柜闻言,脸色的恐惧消散。
夕雾从自己束腰的带子后面翻出一块金子,就要扔给他作为饭钱。
谁知,曲掌柜看见夕雾的动作,吓得立马面色苍白,连忙匍匐在地,磕头继续求饶命:“仙子饶命,饶了小人……”
夕雾:“……”
她把金子放回了自己腰带后面的小包包里。
冷声道:“我告诉你,本姑娘吃饭,从不给钱,但是你敢糊弄本姑娘,宰了你!”
此话一出,曲掌柜抬起头露出狂喜之色,连忙道:“是是是,本店一定上最好的菜给仙子,仙子请移步顶楼,那里有包间,也静幽。”
看着曲掌柜那一副劫后余生的发自内心的笑容,夕雾彻底无语了。
她夕雾现在在世人眼中的形象,已经恶劣到了“吃饭不给钱反而能使人安心”的地步了吗???
“带……路!”夕雾闷闷地盯着曲掌柜。
“是、是,仙子请给小人来。”
曲掌柜连站起身,给夕雾带路,一路上楼梯到五楼的包厢。
包厢有四间,分东南西北,曲掌柜领着夕雾走向空余的南侧包厢。
剩下三个包厢都有了人,其中东侧包厢门口还站着两个劲装护卫,气息冷冽,给人强大的压迫感。
夕雾经过这包厢时,好奇地看了看这两个护卫。
她昨天应该将渝州城里所有的奸恶杀光了吧,没想到还有这样的高手。
不过,作为一个温柔善良的好女孩,她从不主动挑事。
当夕雾经过包厢房门时,房间里飘来几声交谈。
“秦兄,这渝州城被那妖女屠戮了一番,哪还有什么美人啊。”
“你懂什么,在下这闻香识美人的本事,天下独树一帜,能有这种体香的女子,必定是倾国倾城的世间绝色!”
一个风流才子模样的男子笑着打开门。
然后就看到了刚好转过头来,回眸一瞥的夕雾。
顿时惊为天人!
“小姐请留步!”秦开霁忍不住道。
夕雾看着对方眼里的惊艳之色,转过头来,勾唇道:“我很漂亮?”
秦开霁有些不解,正常情况不是应该说“你有何事”吗。
不过他还是如实答道:“小姐之姿,世间绝顶!”
夕雾心里开心起来,今天终于碰到一个有眼光的了。
否则她都要真的怀疑,自己一个漂漂亮亮的女孩子,是什么青面獠牙的妖怪了。
秦开霁将夕雾双眸的澄澈尽收眼底。
“眼睛如此清澈灵动,心灵如此通透明镜,还长得这么漂亮,此女是谁?”他发现自己一瞬间爱上了这个出尘脱俗的少女。
就如女人天生有能从一群男人中,识别出“酋长”的能力。
他是罕见地能有从一群女人中,识别出真正的“仙子”。
靠着不错的家世和卓越的才华,他见过的女子无数。
其中不乏有百年豪族的仕女、江湖盛传的各种仙子……但是,这些女子美则美矣,但也仅止于此。
她们心中的功利、算计、诸多的贪婪虚伪,哪怕掩饰得再好,也已经是根里烂了。
但这是没办法的。
凡尘俗世怎么可能孕育出真正超凡脱俗的仙子呢?
他本已绝望,但没想到现在真的看见了一个遗世独立的绝美仙葩!
“小生秦开霁,不知小姐名讳?”秦开霁上前两步,来到夕雾面前问道。
他身后,早已吓得面无血色的伙伴,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上去询问苏璇滢的名讳。
这真是个猛人。
苏璇滢这种妖女都敢上去泡?!!
“我叫苏璇滢。”夕雾嘻嘻道。
“哦,苏璇滢,好名字。璇,美玉也;滢,清澈。”秦开霁说着,凝向夕雾道,“姑娘人如其名,果然是像美玉一样纯粹的人儿。”
“你……不怕我吗?”虽然听到夸奖很开心,但夕雾还是忍不住好奇道。
“怕?为什么要怕?”秦开霁不解道。
“因为,我在外面的名声不怎么好,他们都说我是十恶不赦的坏女孩。”夕雾嘟嘴道。
“胡说八道,以姑娘的冰清玉洁之姿,怎么可能是坏女孩。”秦开霁愤愤不平道,“哼,都是他们愚钝,欣赏不了苏小姐你的美罢了。”
“你说的真对!”夕雾忍不住狠狠地赞同他的话,“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秦开霁又询问了一番,夕雾一一回答,直到觉得饿了才离开。
秦开霁一直目送夕雾进入南侧包厢,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转过身,却发现一众朋友心有余悸的模样。
“你们怎么了?”
“秦、秦兄,我们恩断义绝,今后再无瓜葛!”一个公子说罢,逃一样的跑了。
“没错,秦兄,我和你不再是朋友,什么关系都没有。”另一人也相继跑路。
其它公子也纷纷跑路。
秦开霁看着这一幕,面色古怪:“什么意思?喝多了?”
……
江家废墟。
沙~~!
远处一处屋顶,飘来一个通体雪白的轿子。
轿子四面没有墙壁,而是完全镂空,顶部悬挂着一个华盖,飘下层层叠叠的白色纱帘,遮住轿子里的场面。
抬轿子并非魁梧男子,而是四个穿着白色长裙的绝美少女。
四名绝美少女气息强大,轻功更是超绝。
即使抬着轿子,也依旧是身姿轻盈,仿佛身上没有抬东西一样。
四女落在地上,整个过程轿子没有丝毫震动。
“公子,到了。”一个少女恭敬地对轿内的人道。
“咳~~”轿内传来一阵虚弱的咳嗽声。
随后帘子被微微分开,一道虚弱但无比锐利的视线,望向江家废墟。
江家废墟的岩浆湖,还没有完全凝固,层层褶皱的地面上布满一条条杂乱的暗红色岩浆,冒着刺鼻的白烟。
“这是……一剑斩出来的?!”轿内男子虚弱的语气,流露出震惊。
他凝视着这片半凝固的岩浆湖久久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去见见那苏璇滢,咳咳~~”良久,他开口道。
“公子,那苏璇滢很危险,我们……”
“没事。”轿内公子语气流露出坚定。
“是,公子。”
四个白衣女子抬起轿子,飘然离去。
……
福顺酒楼顶部南侧包厢。
宽敞华丽的房间里,夕雾坐在椅子上,靠在柳轻歌的酥胸上,等着上菜。
忽然,包厢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一个布衣老僧,走了进来。
包行秋看见这老僧,神色凝重,他竟然没有注意到这个和尚,是什么时候来到的门外?
高手!
他心里一凛,但随即想到,再高手能有仙子那么变态吗?
顿时,又安下心来。
“阿弥陀佛,苏施主,老僧道信,有礼了。”道信用平静的目光,直视夕雾道。
“你是来化斋的吗?”夕雾撇过去,兴趣恹恹道。
看见和尚她就想起不好的回忆。
“老僧此来不是化斋,而是想问施主一个问题。”道信一脸慈目道。
“什么问题?”
“苏施主,杀人,是什么感觉?”道信开口道。
此言一出,包行秋和丽妃都脸色一变,朝着和尚怒目而视。
这种问题,简直就是赤果果的找茬了。
夕雾巧眸微转,反问道:“杀猪是什么感觉?”
“哦,在施主眼里,莫非杀人与杀猪是一样的?”道信道。
“我不知道。”夕雾摇摇头,“说起来,我还没杀过猪了。”
道信闻言,沉默了。
良久,他才道:“苏施主,万事皆空,因果不空,万般不去,唯业随身。施主犯下如此滔天的杀孽,究竟为何?”
“杀孽?”夕雾不满道,“我只杀人,何来的孽?”
“孽由心生,业由天生,施主就算没有被孽障所祸,但业报早已冥冥之中形成,何不悬崖勒马,跳出苦海,往生极乐?”
“我不觉得苦啊,我每天都睡得很好。”
道信闻言,深深看了夕雾几眼,叹息道:“阿弥陀佛,是老僧想多了,如施主这般心思通透之人,早已能自得安宁。既然施主决定一意孤行,老僧告辞。”
说罢,他转身离去。
夕雾目送他离去,没有阻拦,因为菜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