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5章 再见马旭

威慑纪元的人们对一切都充满着旺盛的好奇心，对周逸这个只在历史上有过几天的记载，仿佛从另一个世界凭空钻出来的人更是有着既好奇又警惕的复杂情绪。

然而鉴于在危机纪元时，是周逸在最后关头陪伴在马旭身边，一次次保护了马旭的生命，才换来了人类与黑星世界和平相处的局面，所以从大义上，人类不能把周逸直接抓起来研究。

于是在几个小时候，对周逸的处理结果下来了：首先，有一个人要见他，毁灭者——马旭。

建立黑暗深渊威慑后，人们对威慑本身进行了深入思考，由此诞生了一门学科:威慑博弈学。

构成威慑的主要元素有:威慑者和被威慑者，在黑暗深渊威慑中分别是人类和黑星世界;威慑操作，发射黑星世界坐标导致两个世界毁灭;威慑控制者，掌握发射开关的人或组织;威慑目标，黑星世界放弃侵略并向人类世界传递技术。

以威慑者和被威慑者同归于尽为后果进行的威慑，被称为终极威慑。

与其他类型的威慑相比，终极威慑的特点是:一旦威慑失败，那么再进行威慑操作对于威慑者来说便毫无意义。

终极威慑成功的关键在于，必须使被威慑者相信，如果它不接受威慑目标，就有极大的可能触发威慑操作。描述这一因素的是威慑博弈学中的一个重要指标:威慑度。

只有威慑度高于80%，终极威慑才有可能成功。

人们很快发现一个事实:如果黑暗深渊威慑的控制权掌握在人类的大群体手中，威慑度几乎为零。

让人类集体做出毁灭两个世界的决定极其艰难，因为这个决定远远超出了人类社会的道德和价值观底线，而黑暗深渊威慑本身的情形使这种决定的可能性进一步降低:

如果威慑失败，人类还有至少一代人的时间可以存活，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对活着的人就是全部了;如果因威慑失败而进行威慑操作，向宇宙广播两个世界的坐标，那毁灭随时都可能到来，这个结果远糟于放弃威慑操作。

所以，当威慑失败时，人类的群体反应是完全可以预测的。

但个体的反应无法预测。

黑暗深渊威慑的成功，正是建立在马旭个体的不可预测上。当威慑失败时，决定他行为的更多是他的人格特征和心理因素，即使是基于理智，他个人的利益与人类整体利益也未必契合。

于是两个世界对马旭的全部人格特征进行了极其详细的研究，并建立了相应的数学模型，人类和黑星的威慑博弈学者得出了几乎相同的结果:依威慑失败时的精神状态不同，马旭的威慑度在91.9%至98.4%之间浮动，黑星世界绝对不敢冒这个险。

在威慑建立后很短的时间里，虽然还没来得及进行上述的深入研究，但人们很快觉察到了这个事实，联合国和太阳系舰队立刻把威慑控制权交还给马旭，就像扔出一块滚烫的铁。

从收回到交还控制权，前后只有十八个小时的时间，但这段时间已足够露珠摧毁环绕太阳的核弹链以阻止人类进行坐标广播，而敌人没有行动，这被认为是黑星世界在这场战争中的最大失误，而人类则冷汗淋漓地长出了一口气。

于是，马旭一直掌握着黑暗深渊威慑的控制权。

他的手中，先是握着太阳核弹链的起爆开关，后来握着引力波的发射开关——两个世界的战略平衡，像一个倒放的金字塔，令人心悸地支撑在他这样一个针尖般的原点上。

黑暗深渊威慑是悬在两个世界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马旭就是悬剑的发丝，他被称为毁灭者。

欺诈者计划并没有成为历史，人类无法摆脱欺诈者的幽灵。

三天后，周逸见到了马旭。

高速电梯向下沉去，上方越来越厚的地层似乎全压在周逸的心上。

这里让周逸感觉到极端压抑。

这里是威慑控制中心，人类所建造的最深的建筑，位于地下四十五千米，已经穿过了地壳，深入到莫霍不连续面下的地幔中。这里的压力和温度都比地壳高许多，地层的主要成分是坚固的橄榄岩。

在行星防御理事会主席和人类舰队总参谋长的陪伴下，电梯运行了近二十分钟才到达，周逸走出电梯，迎面看到一扇黑色的钢门，门上用白色的大字写着黑暗深渊威慑控制中心的正式名称：引力波宇宙广播系统零号控制站。

这座超深建筑是很复杂的，有独立封闭的空气循环系统，而不是直接与地面大气相通，否则，四十五千米深度产生的高气压将使人感到严重不适；还有一套强大的冷却系统，以抵御地幔近500℃的高温。

但周逸看到的只有空旷。

门厅的白墙显然都具有显示功能，但现在全是空空荡荡的白色，其他一无所有，仿佛这里刚建完还没有正式使用。

半个世纪前在设计控制中心时曾征求过马旭的意见，他当时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

像坟墓一样简洁。

一阵低沉的隆隆声响起，那道有一米多厚的沉重钢门缓缓移开，周逸一行三人走进了黑暗森林威慑系统的心脏。

迎接周逸的是更加广阔的空白和空旷。

这是一间半圆形的大厅，迎面是一堵半弧形的白墙，表面有些半透明，像冰做的，地板和顶板都是洁净的白色。

周逸就好像面对着一只没有眸子的空眼球，透出一种荒凉的茫然。

然后周逸看到了马旭。

马旭盘腿端坐在白色大厅正中，面对着那堵弧形白墙，他的头发和胡须都很长，但不乱，梳理得很整齐，也都是纯白色，几乎与白墙融为一体，这使得他穿的整洁的黑色中山装格外醒目。

他端坐在那里，呈一个稳定的倒丁字形，仿佛是海滩上一只孤独的铁锚，任岁月之风从头项吹过，任时间之浪在面前咆哮，巍然不动，以不可思议的坚定等待着一艘永不归航的船。

他的右手握着一个红色的条状物，那就是毁灭者的剑柄——引力波广播的启动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