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你后悔吗

“怎么，是不是发现即便是过了这么久，却始终都没有办法放下我？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失败？是不是忽然发现我在你心里仍然是那么重要？”

咎修然的左手撑在墙上，双眼恶狠狠的盯着卫红绫，像是在看什么仇人一般，可越是这样，卫红绫脸上的笑容却是越发的灿烂，真真是要在这夜间开出一朵花来。

她伸出双手牢牢的圈住了咎修然的腰身，感觉到对方因为自己这样的动作微微的有些僵硬，她苦涩的笑了笑，两个人分开这么多年，身上的味道却是丝毫没变，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还是活在自己记忆里的那个人。

“你瘦了。”

卫红绫趴在咎修然的胸口上，仿佛是自言自语一般，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像是一块大石头狠狠的压在了他的心上。

不用多少华丽的词藻，这需要这样轻轻巧巧的三个字，咎修然看见这几年自己费尽心力搭建的城墙已肉眼可见的速度轰然倒塌，自己所构筑的所有的堡垒，溃不成军。

他只觉得自己胸腔里一直被自己死死的压抑着的东西叫嚣着破茧而出，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唇已经恶狠狠的吻上了卫红绫的，甚至带着几分惩罚的味道，歇斯底里，同归于尽。

明明自己好不容易马上就要放下了，明明自己现在这样生活浑浑噩噩可也是快乐的，明明自己已经习惯了没有她的生活也能够活下去了，可是为什么她还要来打破自己原本平静的生活，她真的是认准了自己不论到了什么时候都没有办法拒绝她，没有办法不爱她。

感觉自己平静的生活马上就要结束了，自己苦心孤诣营造出来的快乐与洒脱的假象也终究是土崩瓦解，这燕京城里所有的姑娘小姐们都觉得自己生性风流，可是她们都不知道，那不过是因为自己最爱的人在也没有办法得到了，对这个世界上的情爱失望之后无奈之下做出来的选择罢了，若是真的可以的话，谁不希望与自己爱的人相守一生？

所有对爱情失望的人，在你没有见过的时候，在你不知道的地方，都曾经为了爱情歇斯底里的痛哭过，这世间的一切若是能够相守着幸福的话谁又愿意走那么远的路还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

爱而不得的时候，装作自己完全不在乎这份感情，装作自己薄情甚至是绝情，可是谁又不曾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的抱着膝盖彻夜难眠？夜晚若是能够快乐的话，又何必相拥着彼此孤独还不肯放手。

沈云桢急匆匆的回到燕京城之后，便马不停蹄的进了宫。而今他自作主张去了南疆的事情已经传的朝野皆知，这件事情若是得不到妥善的处理的话，只怕是会后患无穷。

一旦被有心人利用了，自己只怕是难逃罪责。

被他带回来的温衍之则被他的手下神不知鬼不觉得带回了荣王府，这一点他倒是丝毫不担心，他的身边从来不缺少的便是幕僚，即便是有人怀疑，自己也可以说这是自己的幕僚，总之这朝野上也没有几个人真的见过温衍之，还能够认得出来不成？

而此时的皇宫里也的确像是沈云桢预料的那般，针对他早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着他进宫认错了，因着这么多年来皇上一直对他有所偏向的缘故，彭皇后与薛贵妃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抓到了沈云桢的错处，还是一个人尽皆知皇上全然没有办法为他遮掩的错处，这对于她们二人来说真的是一个大做文章的好机会，从前日起，皇上收到的大骂沈云桢不分敌我的奏折已经堆成了小山，只差明说沈云桢私通敌军了。

毕竟这敌军领军之人乃是沈云桢的亲舅舅，她们这些人想要做些文章也实在是太容易了，无中生有、栽赃嫁祸这样的事情做起来还不是容易的很么。

“小顺子，你说朕这样做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沈毅靠在龙椅上，鬓发已经件白，容颜也已不再是从前年轻俊朗的模样，现在的他不过是五十余岁，却只觉得已经过来数百年的人生——从温婉离开时起，每一天对于他来说都是那样的漫长，这后宫里的佳丽三千，衣香鬓影，竟再也没有办法入他的眼。

此时的沈毅望着这乾元宫里金碧辉煌、堆金砌玉的模样，心里却涌现出一股浓重的荒凉之意，自从温婉死后，自己所做的每件事情都是为了给他们两个人共同的孩子铺路，即便云桢现在不是太子，尚且只是荣王，可是这天下早晚都是他的。

他何尝不知道这些年来云桢为了逃避宫里的明枪暗箭过的有多累，可是他已经尽可能的将所有的灾难为他抵挡下来，却不曾想自己给云桢的宠爱，所招致而来的嫉妒却带给了他更多的磨难。

大概自己真的又做错了，若是从一开始便一碗水端平，不许任何人看出自己的偏向来，大概云桢的日子真的会好过很多，可是他真是只是控制不住自己，每当他看到沈云桢与死去的温婉相似的眉眼，他便只想把这个世间所有的一切都捧到他面前来，皇位、地位，一切的一切，统统都可以给他。

“陛下，您没错，您不过是…关心则乱罢了…”

小顺子叹了口气，看着坐在龙椅上却只显得孤独的自家皇上只觉得心疼，他自小便跟在皇上的身边伺候，看着皇上经历了无数的刀光剑影坐上了皇位，弑父杀兄这样的事情在皇家都不是什么新鲜事，可是他更清楚皇上的心里到底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在后来遇到了温婉姑娘的时候，那个时候应该是自己有印象之后皇上最开心的一段时间，他跟在皇上的身边都觉得能够感受到皇上心里的甜蜜，可是好景不长，到了后来竟然落地了那样的一个下场。

他一个做下人的，没有办法对皇上与长乐公主之间的往事做出什么样的评价，可是皇上这些年来心里实在是太苦了。

每个夜里，大概皇上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都在睡梦之中喊着长乐公主的名字醒过来，三皇子偏偏又是个机敏过了的，这些年来对于自己母妃的死心里大概也是怨着皇上的，这些比起皇上自己心里的自责，大概真的算不上是什么了。

不过是一个父亲的私心，不过是一个男人对于自己死去的女人的愧疚，皇上这些年来一直在想办法补偿三皇子，可是没想到三皇子自始至终都是一副冰冷的模样，却使得东宫与贵妃娘娘那边对三皇子恨得咬牙切齿。

“朕的这几个儿子，都拼了命的想要坐到朕的这个位置上，甚至不惜骨肉相残，朕是一步步走到这个位置上来的，能够做上这个位置需要经历些什么，没有人比朕更清楚了，坐上这个位置上需要承受的东西，更是没有人知道有多难。”

小顺子低着头，什么话都没有说，即便此时皇上有这样的抱怨，自己能够做的也不过是陪在他的身边安静的听着，至于劝慰这样的事情，便不是自己能够做的了。

坐上这个位置后，便是成为了真正的孤家寡人，就连自己身边的人都不敢对自己说什么实话，更不要说是这样的奴才了，伴君如伴虎，没有人会跟老虎说实话。

沈毅恍惚的想起，自己年纪尚小的时候经常偷偷到这乾元宫来，那个时候父皇并不喜欢自己，说到底是因为自己的母妃犯了错，连带着自己也不受宠，即便是见到了自己，父皇也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父皇喜欢的从来都不是自己，即便是自己年纪小，可是也知道这些事实。

那个时候的沈毅大概只有三四岁的光景，从未想过自己会坐到这个位置上，也没有想过父皇那个时候对待自己那样的冰冷究竟是为了什么。他没有见过自己的母妃，隐约的听宫人说过母妃犯了错被父皇关到了冷宫里，可没有人告诉他 ，冷宫到底在哪里。

直到后来，他与自己的兄弟争得不可开交，互相算计的彼此几乎丢掉性命的时候，父皇生平第一次唤了他名字，他对自己说——

“你母妃身体状况不是很好，你去见她一面吧。”

他脸上的表情，即便是到了现在自己怎么也都还没有办法理解到底是什么意思，似乎是强忍着什么痛苦，又似乎是终于松了口气。

而后时光跳跃，自己长大成人战胜了自己所有的兄弟，终于能够有能力坐上这个位置的时候，他老了。

“朕这一生只有两个亏欠，一是没能够好好的保全你的母后，使她被奸人所害却没有办法还她清白，二是没能够像一个寻常父亲一般好好的对你，你可曾恨我？”

那个时候的自己张口结舌都没能够说出不恨这两个字来，到了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又是出奇的相似，可是即便是他拼了命的对这个孩子好，这个孩子的心理却始终还是怨恨着自己的，如若不是自己的话，他的母妃也不会死，不会一面都没见过。

沈毅坐在高位上，第一次觉得从自己的心里蔓延出来一阵彻骨的寒冷，自己的孩子，自己的枕边人，自己的臣子，只怕心里都是怨恨这自己的吧，如果不是因为权利的约束，只怕自己早就身首异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