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未真的对上天祈求过什么,从出生时起他便一直住在雁荡山上,每日里交往的不过是同门的师兄弟们,最多不过是俗世中的人不辞万里到雁荡山上去求神佛保佑才有机会见一次外人。
来到雁荡山上求神拜佛的人,大都是愁眉不展,不是为了名利,便是为了一个情字。
这样的苦楚,他体会不了,雁荡山上所有的小和尚都体会不了。
他们成日里最苦恼的事情不过是功课没有完成,或者是不能够体会经书中的奥义,至于别的,对于这些小和尚来说都太过遥远。
即便是到了今日,本空回想起那时候在雁荡山上的时光却还是觉得万分的安心,那里的时光那么的慢,那里的一切都是那样的散漫,最重要的是那个时候他还没有遇到卫红绫,心里整日想着的也不过是如何参禅学佛。
连烦恼到了这时候想起来都是那么的清浅,时光慢慢的,烦恼淡淡的,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咎修然心里想着,抬起头来望见的却是卫红绫那张灿若桃花的脸,这一日的她跟数年前在汴京的那个夜晚一模一样,都是仰着一张粉面,身着一身红衣,灿烂的像是晚间的烈火。
他终究是没有忍住,走上前去抓住了卫红绫的手,就算是他心里清楚这不过是卫红绫的激将法,就算是他明白卫红绫做的这一切不过就是等待自己憋不住得时候,等待自己冲上前去带她离开,就像现在这样。
明明知道,她的心里已经算计好了自己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冲上前去带她离开,明明知道这不过是卫红绫为了擒住自己设计的一个圈套,可是自己还是中了计,没有丝毫的犹豫的中了她的计,一如先前数次。
她是自己的劫数,从初相识的那天起咎修然心里便十分清楚,这个过分好看的女孩子,是自己这一辈子怎么都没有办法逃过去的劫数。
他这样贸贸然的做法,自然是在整个尚悦坊掀起了一阵轩然大波,这里面的人大多都是风月场上的旧相识,他这样做自然是辱没了荣王府的门楣——对外,他始终都是沈云桢的幕僚,他这样做自然不会有人来找他的麻烦,可是沈云桢确实难免在为他劳神料理烂摊子。
这也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沈云桢也好,他自己也好,甚至是这风月场上相识的人也好,都明白既然这女子已经成了咎修然看上的,那么沈云桢说什么都会出面为着咎修然把这女孩子要了去,至于后来咎修然能够维持多长的新鲜度,那就要看这女孩子的造化了。
咎修然从来都是薄情的,在他们的记忆里留在他身边时间最长的姑娘也不过只有一个月的时间罢了。他与一般的士族子弟不同,那些公子们即便是在外面游乐从来都不敢做的像是他这般的放肆,毕竟还有家族的束缚,而咎修然背后的靠山是荣王沈云桢,又是个没有家世束缚的幕僚,他想做什么,不过是看自己的心情罢了。
更何况这沈云桢从来都没有把这个咎修然只当做幕僚,他们两个人之间从来都是相当好的朋友,他做了什么,沈云桢都不会过问这样做的理由,只会不发一言的去帮他收拾烂摊子。
这燕京城里的姑娘,或者是名门望族的小姐,一直都把沈云桢当做是自己的梦中情人,一般的人却又没有办法能够近的了沈云桢的身,这咎修然是个例外,还有隋丞相家里的公子隋康师,这二人一直与沈云桢交好,在她们心里也是为数不多的能够接近沈云桢的突破口。
所以这些年来,不论这咎修然做过什么样子的荒唐事,大都被不声不响的掩盖下去,一是为着他背后荣王沈云桢的身份,二是为了讨好别的女孩子。
却始终都没有人知道,现今这荒唐不堪、浑浑噩噩的咎修然,却是数年前名震一时的一方高僧本空,是那位不识人间愁滋味,因着不知爱恨而分外超然的名僧。
爱本是穿肠毒药,沾之必败,无有例外。
“这女子今日便是我的了,无论价值多少,鸨母自可明日到荣王府上去讨要,在下先行告辞。”
咎修然说完,竟然是再也没有看别的人一眼,直接拖着卫红绫离开了。
他素日里都是这般嚣张惯了的,许是因为先前出家时形成的清冷性子,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却也未有丝毫的改善。
李卿晚知晓这卫红绫的目的终究是达到了,便趁着众人不注意的时候悄然退了出去,今日她扮作这个样子陪着卫红绫到这里来已经实属冒了太大的风险,现今没人注意自己,最好能够不声不响的离开。
等到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既然现在红衣美女不见了,倒是还有一碧衣绝色美人,可是再去找的时候,竟然是连李卿晚都找不到了。
咎修然一路上拖着卫红绫,只觉得自己的胸腔里沉甸甸的压着一口气,倒不是因为卫红绫这样算计自己而生气,他只是在生自己的气。明明知道卫红绫这样做不过是在逼着自己出手,为什么自己却偏偏怎么都沉不住气,为什么就不能忍一忍,为什么到最后还是被她逼的动了手?
察觉到他生气,跟在后面的卫红绫便出奇的沉默,不发一言。她心里自然是高兴地,最起码现在自己做什么咎修然还会在乎,即便是生气了也是因为太过在乎自己。
她最为害怕的便是,即便自己现在真的成为了别人的人咎修然也不在乎了,在一份爱情里若是一个人已经不在乎这种事情了,大概也就是真的不爱了吧,可是现在,他却还是会为了自己生气难过,还是会因为自己要受到伤害的时候觉得心疼。
这一刻,她不是西凉皇后,他不是得道高僧,两个人不过是爱而不得的一对可怜人,跟这个世界上其他的不能够在一起的有情人一样的可怜人。
咎修然身材高大,迈的步子更是宽大,卫红绫跌跌撞撞的有些跟不上他的步伐,几乎是被他拖着走,可是她心里却是马上就要溢出胸腔来的甜蜜,抬起头来望向天空,她猛然想起来数年前自己成婚的那个晚上,没有这样灿烂的星光,那个晚上,汴京城里淅淅沥沥的下着小雨,整个城市都挂上了红色的绸缎为了给自己的大婚庆祝。
那日,天色灰蒙蒙的,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水洼里,也是跌跌撞撞的跑出了宫门,将皇后的身份,圣女的荣耀,还有所谓的家国天下责任,都抛到了身后,心里只想着来见他一面,为自己求一个答案。
那个时候的自己心里,除了一腔不管不顾、破釜沉舟的勇气之外,剩不下丝毫其他的东西,可是凭着这一腔孤勇,她抛下了一切,只为了能够跟自己爱的那个男人双宿双飞。
她心里最是了解咎修然,他不是不爱自己,不过是为着他的自尊心,为着那些所谓的可笑的真理,她始终都没有办法忘记,他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我与你之间实在是云泥之别,你是西凉国圣女,是将来的皇后,而我却不过是一犯了戒律的罪人,你不应该跟我在一起,这样太委屈你了。
他还说:我不能够跟你在一起,我要不起你了,我不能拖你的后腿。
她爱的那个男子,从来都是那么的善良,甚至落在别人的眼里都变成了软弱,甚至变成了根本是她自己一厢情愿,可是那个时候的卫红绫,硬生生的凭着一腔勇气,在那个夜晚,她本应该穿着红嫁衣坐在金碧辉煌的宫殿里的夜晚,来到了汴京城街上咎修然的面前,她一身红衣全身湿透,一双眼眸却灿烂的像是漫天星火,她问站在对面同样是全身湿透、眼神温润的咎修然——
“我已经为了你抛下一切了,你还要不要我?”
从最开始心动的时候,卫红绫便是主动的那一方,那个时候的咎修然跟自己的师兄弟们住在国师家里,即是卫红绫家里,两个人从一开始的时候并不相熟,直到后来把对方深深的放在了自己的心里。若是现在问卫红绫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喜欢上了咎修然,她心里也记不清楚了,可是他们两个人心里都清楚的记得,对方在自己的心里,从来都没有离开过。
那天在咎修然的记忆里却远远的比在卫红绫的记忆里还要美妙上许多,他记得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女孩子就那样像是一个天使一般的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带着他所有的渴望将他心底里最后的那点防线轰然击垮,最后的记忆里也只有卫红绫灿若星辰的眼眸,以及自己轰隆隆的心跳,还有唇上香软的触感。
他想起这些,只觉得口干舌燥浑身燥热,于是顺势拐进了一道小巷,把卫红绫按在了墙上。
他早已不是之前那个未经人事一个浅浅淡淡的吻就可以让他心神摇动、不能自持的和尚,这几年他留恋花丛,看惯了风月,自认什么样子的女子都见过,比她美的,比她媚的,身段比她玲珑的,自己都已经见过无数,可现今面对她的时候却还是一副急不可耐的少年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