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舅舅的良心

沈云桢脸上神色不明，说出来的话即便语气不温不燥，可却还是使得温衍之微微的落了汗，他这个外甥虽说是小小年纪这身上的气势还真是不容小觑，可是温衍之是谁，他自小见过的世面多了去了，哪里至于被自己的亲外甥吓得怎么样？

若是真是如此的话，自己作为舅舅的面子又往哪里搁？

他心里想的分明，说什么也不能够在沈云桢的面前失了面子，就算是沈云桢是温婉的儿子，可他现在毕竟只是一个毛头小子，自己更是他的舅舅，若是真的乖乖的听他的话的话，以后传了出去，自己的面子往哪放？

此时的温衍之心里只怕是早就忘记了，自己小的时候因为犯了错误被温婉追在屁股后面教育的模样——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或者是自己揪了妹妹的辫子，又或是自己把墨汁撒了先生一书本，总之温婉总是能够找到理由与机会教训自己。

是了，梁国那么大的皇族，怎么可能只有温婉与他两个公主皇子，他不仅仅有妹妹，不仅仅只有温婉这一个姐姐，他还有哥哥，他还有弟弟，只不过梁国被灭的时候除了自己之外一个都没能够逃出来。

想起这些，他狠狠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不恨沈毅吗？怎么可能呢？他心里自然是恨的，小时候无数个夜晚，因为做噩梦从睡梦中惊醒，哭着呼喊父王母后，可是自己面对的只有山上的阵阵虫鸣和戚将军跪倒在地的愧疚模样。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里闪现出来的便是梁国被灭的那天晚上，滔天的火光，点亮了梁国皇宫上方的整片天空，在那一片火光里，是他的弟弟妹妹挣扎呼唤的声音，还有宫女太监们求饶的声音。

大昭灭了梁国之后，梁国皇城里的人竟然连一个都没有放过，他的父王自始至终都站在乾元宫的门前，看着大昭的兵将屠杀自己的妻子，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奴仆，自始至终都冷冷的看着没有说过一句话，然后在自己身边所有的人被杀尽之后自刎而死。、

他唯一感激沈毅的地方，大概就是他给了父王一个体面的全尸，使得父王自刎而死，全了他最后的颜面，每当想起这些来他哪里能够不恨？正相反的是每当他想起这些来的时候，都恨不得混穿回去杀尽大昭那群麻木不仁的将士们——他的姐姐妹妹们，没有一个人不在拼命的求饶，可是这群畜生，这群猪狗不如的畜生……

脑海里所有的回想突然之间戛然而止，随即而来的是阵阵的刺痛，他曾经无时不刻都在想着报仇啊，想着为了自己的父王母后报仇，为了温婉，为了梁国死去的将士们，可是等到他自己手里真的有了这样的能力的时候，他却怎么都下不去手。

甚至连发命出征都做不到，眼睁睁的放掉了一次又一次报仇的机会。

父王应该很失望吧，若是当时戚将军带走的是哥哥弟弟中任何的一个的话，他们想来都会选择给梁国报仇雪恨，更会做一个使得戚将军万分满意的君王与徒弟，他不是不恨，只是在面对沈家的人的时候却怎么都下不去手。

沈云桢见他不答话，也不再追问什么，转身向着隋康师的方向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的下去了。沈云桢这些年来，最大的收获大概就是有了隋康师与咎修然这两个默契十足、肝胆相照的朋友，最近大概还要算上李卿晚这个女人。

作为皇子，生来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若是命再好一些更有可能成为九五之尊、权倾天下，可是这些对于沈云桢来说却只有无穷无尽的寂寞，无穷无尽的勾心斗角，这二十年里他已经记不得有多少次自己与皇后和薛贵妃两个人之间斗智斗勇，从自己还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便不知道受过多少的迫害。

一个从小没有母亲的孩子，他死去的母亲的身份还是那样的特殊，他在大昭宫廷里的身份自然是形容不上来的尴尬，如若不是父皇一直偏向他，大概他也活不到这么大，可父皇越是偏向，彭皇后与薛贵妃两个人对他便更加的敌视，这条路走到现在竟然只有望不到边际的寂寥与折磨。

自己这些年来，身边唯一可以成为称为亲人的人，大概也就只有父皇一个人了，可自己却因为母后的死跟他脱不了关系对他的态度一直都是不冷不热，这样想来也就不难理解温衍之的出现对于沈云桢来说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的存在了。

即便是战场上相见，沈云桢也不会对温衍之有半分的伤害，为的不是他是自己母亲的弟弟，只是因为他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可以称为亲人的人。

帝王之家，滔天的富贵，无上的权势，背后的心酸苦楚说出来也有些矫揉造作的嫌疑，更何况这样的事情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够跟谁说，隋康师与咎修然是自己的兄弟朋友，他更加不希望他们会因为这样的事情来同情自己，这算是一个男人的尊严。

“舅舅此行，到底所为何事？”沈云桢微微的思忖了一下，决定还是开门见山的将自己心里的疑问说出来，他心里微微的能够感觉到温衍之对自己与大昭并没有什么敌意，但为了以防万一觉得还是需要将这件事情问个清楚。

不是为了什么别的，若是温衍之心里真的存了什么别的想法的话，自己也好早做打算为他善后——他没有想过要帮助温衍之去做什么，大昭毕竟是自己的国家，自己是大昭的皇子，他能够做的便是为了温衍之善后。

毕竟他除了是大昭的皇子之外，还是温衍之的外甥，他不仅仅是大昭的皇子，还与梁国皇室有着密切的联系，他是大昭皇上与梁国公主两个人共同的孩子，他不仅仅要为了大昭的子民活着，更要为了梁国的人活着。

温衍之看着站在自己对面姿容清隽的沈云桢，恍惚间还以为再次见到了温婉，反应过来的时候正对上了沈云桢带着些许疑问的目光，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走神来的多么的不合时宜。

沈云桢这个没脑子的，不会以为自己对大昭真的有什么企图吧？若是他真的对大昭有什么企图的话，自己哪里还至于这时候到大昭的军营里来，可这样的话他却没有办法开口对沈云桢解释什么，如若沈云桢心里没有这般想法的话，岂不是显得自己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沈云桢见温衍之不回答，眸色微微的沉了沉，却也没有再说什么，此时的他虽说拿不准温衍之心里到底是什么想法，但说来大抵不是自己想的那般，温衍之作为自己的舅舅多多少少还是会顾及自己的感受的，虽说他心里也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来得有些莫名其妙。

“舅舅不必再说什么了，若是舅舅以后都想留在大昭的话，那我自然是要为舅舅准备好一切的，舅舅只需安心住着，旁的什么也就不需要舅舅挂心了。”

沈云桢弯身坐到了先前隋康师坐着的地方，拿起桌子上的杯子来印了一口酒，温衍之望着沈云桢这般清风霁月的模样，竟然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孩子眉角眼梢的模样看起来都是清淡薄凉的，可偏生对什么感情都看得这样的重，这样的人偏又生来孤苦，看起来便也更加的让人心疼，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不放在心上的人啊，偏偏把什么事情都看得这样的重。

这样的人怎么不让人心疼？

自己这个做长辈的，这时候贸贸然来到这里，是不是会给他带来更多的麻烦？

一向没心没肺，只想着自己的温衍之却难得的生出了几分愧疚，心里还觉得是自己这个做舅舅的倚老卖老欺负这个晚辈，他对待身边的人从来都是一个麻烦精，自己惹了麻烦之后身边不论是谁给他解决，若是说良心发现自己这样做实在是不应该的情况，真的是从未有过。

唉，看来自己真的是年纪大了，竟然开始对晚辈有了这般的慈爱之心，温衍之悄悄地心里腹诽，想来这也就是沈云桢不知道，若是沈云桢知道他心里的想法的话，还不知道会怎么跳起来大骂他这个人无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