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个时候哪里懂得这些呢,即便是因为惧怕自己的姐姐而衍生出来的恐惧最多也就维持了那么几日,如同夏日的烈阳一般,不知不觉的也就消失了。
年少不识愁滋味的时候,他也有过的,成日里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随着太监们到红墙脚下抓蛐蛐——即便每次都会被温婉抓住好一顿教训,严重的时候还会打手心,可那时候的快乐真的是打心底里来的。
或许是因为年纪小,快乐与忧伤都来的那样得轻易,消失的那样的干脆吧,那个时候的他一心想着能够逃开温婉的管束自己一个人谁也不带到红墙外面去看看——可是后来,他终于从红墙里出来之后又开始一心想着回去,却哪里还回得去呢。
或许人生大抵也就是这个样子吧,拥有的时候是根本不会看在眼里的,一心只想着怎么能够逃开这些束缚,最好是能够自己一个人去见识一下外面广阔的天地,那人的言行举止落在了自己眼里怎么都是不满意的,可若是到了真的失去了的时候,却又开始拼了命的怀念,那个人的音容笑貌,即便是生气的时候与自己的吵闹看起来都显得分外的生动,分外的让人怀念。
他这样想着,心底里便真的生出了一种怅惘,想起来温婉还在自己身边的时候,自己每日里做的那些幼稚的事情,甚至成日里闹着不读书、用绝食来威胁温婉,那样年幼的小孩子又懂得什么呢,烦恼都是轻飘飘的。
温衍之进来的时候,只看见自己的乖外甥还有另一个年轻男子噙着笑站在一边恭敬地望着自己,眉眼里都是说不出来的温润笑意,他心里恍然间有些错觉,自己之前的那些小算盘这时候这怕是早已被沈云桢给识破了——即便是他从未想过能够瞒住他。
若是能够瞒得住他的话,那么他也就不是温婉的孩子了。
靖良弼引了温衍之进来,心却“砰砰”的跳着,生怕沈云桢这个时候会把自己留下顺道给解决了,他心里已然做好了打算,只要今夜他能够活着从这间房间里出去,便立即收拾行囊离开,即便是灰溜溜的接着回家也比葬命于此要好得多。
温衍之不理会沈云桢与隋康师已经施施然在主位上落了座,他庆幸自始至终沈云桢都没有给过他一个眼神,胸腔里提着一口气缓慢的往门口移动——只要自己能够从这里出去就好了,只要出去了就好了。
“站住,谁让你离开了?”
沈云桢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靖良弼心里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弦“噗”的一声断了,明明自己距离门口就还差一步了,就还差一步就可以离开了,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他?
他回过头来,双手抱拳放到自己的额头上,看起来是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实际上却紧紧地拢住了袖子里的短剑,既然都是死,那么临死之前至少要尝试一下,万一成功了自己还可以逃出生天。
只要逃出去就可以了,他不会伤害任何人,靖良弼的心里这样祈祷。
“三皇子还有什么吩咐?”
他已经将袖子里的短剑牢牢地抓在了手里,计算着自己怎么才能够一击制胜,最好是能够抓一个人来做人质,这样自己逃出去的希望还能够大一些——对方三个人,看起来都是身手不凡,自己不这样做逃出去的希望太小了。
“你以后便留在舅舅的身边贴身伺候吧,伺候好了好处少不了你的。”
沈云桢这句话一说出口,房间里剩余的三个人都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温衍之以后会留在大昭的军营里?以什么样子的身份?梁国皇子还是三皇子的舅舅?
除了沈云桢之外的三个人都没有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温衍之心里更是震惊,难道沈云桢猜出来了自己此行的意图?
他心里不愿意承认,可却明白聪明如同沈云桢只怕是从自己来到这里的时候便明白了自己想要做什么,果然是温婉的儿子,自己不得不承认在沈云桢的身上,到处都是温婉的影子,这孩子的狡诈、机敏,甚至是身上的味道,都与温婉如出一辙。
而一旁的隋康师到了此时脑子便显得有些不够用了,他到现在为止心里还没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以后温衍之便要留下来了不成?他虽然不会怀疑沈云桢的意图,但毕竟这温衍之可是梁国的皇子,是敌军的统帅啊。
可即便这时候他的心里在嘀咕,也不能够把这些话真的问出口,沈云桢有多么看重骨肉亲情他虽然没有见识过,但心里却怎么都可以想见一二,毕竟越是缺少什么,便越是固执的寻求什么。
作为沈云桢从小到大的朋友,他眼睁睁的看着沈云桢这些年来曾经走过的路,当今皇上心里是偏向沈云桢的,甚至这种偏向几乎已经到了不加掩饰的地步,完全不在乎皇后或者是什么端敬皇贵妃的感受,一股脑的只知道对沈云桢好。
而这二人大概也是清楚沈云桢在皇上心里的地位,这些年来虽然没少在背地里搞小动作,却是很少真的做出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她一直看在眼里,想来沈云桢自身也是清楚这一点。
只是不知道,皇上对沈云桢这样的宠爱里,有多少是一个父亲的爱,又有多少来自他对沈云桢死去的母案的愧疚与怀念,那位死去的梁国公主,传说中笑起来百花都会盛放的长乐公主,即便是死了却还是固执的长在活着的人的心里,沈云桢也好,当今圣上也好,甚至还包括温衍之。
他们都在用自己觉得恰当的方式,不住的怀念着这位死去二十年的美人,这些年来,沈云桢每到生辰都会消失一整天,别人心里不清楚,可是自己却是在明白不过了,他的生辰却是自己母亲的忌日,他哪里能够安下心来?
再说这温衍之,他与沈云桢之间与其说有什么舅甥之情,还不如说两个人之间隔着血海深仇,沈云桢是沈毅的儿子,而沈毅却是温衍之的杀父仇人,若是没有沈毅的话,现今的温衍之怎么也是个亲王,又怎么至于在江湖上漂泊流浪这么多年?而今这温衍之不但不恨沈云桢,甚至眼神里真的把沈云桢当做了自己的外甥,不过也是因为长乐公主的缘故——这沈云桢的身上也有长乐公主的一半血脉。
古往今来的事情,大抵都是旁观者清,自己一个晚辈、臣子、外人,却在这样的关系里瞧得真切,说这三个男人是长乐公主生命里最重要的三个男人也丝毫不为过,在她死去的这二十年里,这三个人只怕是没有一日真的将她忘记了。
而沈云桢,从小到大更是拼了命的搜寻自己的母亲曾经存在过的痕迹,若不然也不会专门差人研制出了最像是长乐公主身上那种香味的味道——这些年来,他不知道在这上面花费了多少的人力物力,无论谁提起来都要赞一声矜持自律的三皇子,这些年来唯一受到诟病的便是每年都会花一大笔钱在香料上。
更可笑的是,当今皇上即便是知道这件事情,自始至终却从来都没有过问过一句,而这便相当于是变相的支持了,不知道他们父子两个人谁更加怀念这种香味一些。
隋康师这样模糊的想着,沈云桢对自己母亲的怀念几乎已经到了变态的程度,现在突然之间冒出来了一个母亲的亲弟弟,自己的亲舅舅,这让沈云桢怎么能够冷静的下来?想来只要这温衍之不作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沈云桢即便是穷极一生都会护他周全。
温衍之大概是这个世界上与他的母亲在一起时间最长,长得最像他母亲的人了,甚至温衍之的一些小习惯都可能是他母亲的习惯,这样的想法沈云桢每次一想起来都会激动的浑身发颤。
这些年来,他走遍了千山,行遍了万水,一直在努力的搜寻着自己的母亲曾经存在过的痕迹,花了数年终于找到了最像是母亲身上香味的味道——找曾经在母亲身边伺候的翠姑姑一遍又一遍的闻,最后确定下来的味道。
他心里何尝不明白,自己这样做根本没有丝毫的意义,可是心里却还是像是着了魔一般,那是自己的母亲,是给了自己生命的人,自己却连她长什么样子都要通过一幅画像来知道,连她的身上是什么味道都要别人来告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