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当初的当初

　　李清泉早就忘了当时自己是如何鬼使神差的把冯氏娶进了家门，却始终还记得那日自己去的时候冯氏一身丧服，含着眼泪抬起头来望向自己的时候，实在是像极了霜儿。

一开始她们二人虽是亲生姐妹，但霜儿比起冯氏却是不知要貌美多少，他从来没有觉得她们二人有什么地方相像过，可就在那日，他真的在冯氏的身上看见了霜儿的影子。

于是，不管是为了冯氏是霜儿的亲妹妹，还是为了她们二人早已没有了什么其他的亲人，还是冯氏那日像极了霜儿，还是冯氏先前对自己的帮助，结果便是自己把冯氏娶进了门。

明媒正娶、八抬大轿、风风光光的把冯氏娶进了门，比起自己与霜儿大婚之时的排场，却也是相差无几。

说来当时这霜儿姐妹二人嫁给自己都是下嫁，她们二人虽然家道中落，到却也是世代簪缨之族，而自己却不过是一介商户，身处末流。他心里对冯氏存了感激与同情，又念着她是霜儿的妹妹，二人倒是相敬如宾了一些时日，若不是后来他直觉的自己如此这般有些对不起霜儿，向来他跟冯氏也会一直那样下去。

　　李清泉虽说心里有些犹豫，但他更明白若是此时自己不推开门进去的话只怕是将来会更加没有这个勇气。有些心事埋在他的心底这么多年，始终都像是一根刺一般狠狠的扎着他的心。

于是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两只手抚在门板上推门而入。

书房里很安静，隐隐约约的还有一股檀木的香气，显得古朴而厚实，明媚的阳光从自己对面开着的窗子里照进来，照的人的眼眶微微的有些发热。

窗户底下是一张卧榻，最开始的时候是因为自己喜欢在这里静静的看着霜儿读书，可是往往自己就会不知不觉的睡着了，霜儿虽说嘴上不说什么，可是第二日便派人送了这张卧榻过来。

那个时候他们两个人经常在读书读累了的时候，相互依偎在卧榻上歇息，那些时候李家的生意做的还没有这么大，自己也不会成年累月的在外奔波，反而是更喜欢与自己的妻子在这间小小的书房里依偎着读书。

在十几年前的李清泉的眼里，不论外面的世界里有多少引人入迷的事物，都比不上霜儿一个笑容，能够甜进自己的心底。

爱情发生的时候，从来是没有半分的道理的。那时他不过是一介商户，虽说有天下首富这个名头，但家业都是他父亲传下来的资产，没有半分是他手机赚回来的。

他年轻气盛，遇到了自己喜欢的姑娘不管不顾的就许了一辈子，即便这个姑娘的家里是士族，虽是落魄了却也是清高孤傲的紧，哪里会准许自家的女儿嫁与一个商户？

说起来这人分四等，士农工商，商乃是最末流，他自小读书，却不喜官场勾心斗角，决然不肯入仕，冯家开出条件来，除非自己在当年的殿试上拔得头筹，不然这婚事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一边是自己一直的坚持还有李家的家业，一边是自己心爱的姑娘，他两相为难，不知为何抉择。

就是在这个时候，霜儿不顾家族里长辈的阻拦，逃了出来找到了自己，没有父母之命，没有媒妁之言，两个人自作主张地成了婚。成婚的当晚，自己掀开她的红盖头，龙凤烛的火光摇摇晃晃，照的人心里发痒。

“我为了你已经得罪了整个家族，你莫要我后悔。”

他到现在还记得，烛火摇曳里霜儿红彤彤的脸，显得明媚而娇羞，好似这个天下最珍贵的宝藏。

眼前的这个女孩子，看起来柔弱无力，可是却有勇气为了自己逃出来与自己私定终身。霜儿的父母去世的早，不然她也不会小小年纪便家族落魄，她的父亲是当时燕京城里有名的才子，母亲也是士家之女，可后来两个人却双双染病离世，说起来也是自己有福气，能够遇到落难的霜儿，能够陪在她的身边。

他心里想的明白，按照自己的脾气若是当时霜儿没有跑过来找自己的话，自己说不定已经放弃了这份感情，他自小受的教育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一个大丈夫身上应当承受的责任是什么模样，再爱一个人，他也不会为了一个女人放弃自己身上的责任。

李清泉抬脚进了门，然后转身把门关上，屋子里很静，他能够听到他“砰砰”的心跳声，这书房里的什么摆设都没有换过，好像那个人还一直存在着一样，他转头望向了房间左边的那张书桌，上面还有未干的墨水，桌子上放着一本书，有风通过窗户吹了进来，吹的书页“哗哗”作响。

风停了下来，露出来的那一面上是一行娟秀的笔记，他以为是李卿晚的字，拿起书来想要把书放回原处，却不想猛然发现这竟然是自己那个死去的妻子，冯傲霜的笔记。

书上只有浅浅淡淡的一行字：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李清泉看到这行字，再也没能够忍住自己心里的那股湿意，两行清泪落了下来，打湿了书页。

这些字已经过了十几年，现在却用这样的方式再次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到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安排一样，引导着自己看到了这行字。

有些东西在失去之后，会以一种别样的方式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好似从未失去过一般，不顾过去了多久，不管在这段时间里你经历了什么，苦难还是幸福，这件东西出现之后，你才恍然之间明白原来自己这段时间不过是在自我麻痹，虚度光阴。

那些东西我们不是忘记了，而是因为时间的久远和自己内心对永远失去的抗拒产生了已经遗忘的假象，后来的某个时间，在某样东西的刺激下，这段记忆又会深刻的出现在你的面前。

不曾消失，不会遗忘，只会在越来越长的时间里，慢慢地重新出现在你的记忆里。

李清泉只觉得自己有些站立不稳，跌跌撞撞的走到书桌的另一边坐下，泪水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

他以为这些年来自己躲了出去，既能够躲过冯氏的纠缠，不至于太过亏欠霜儿，还能够渐渐的忘记这里的那些伤心事，这李家祖宅里埋葬了他最爱的那个人，再也找不回来的那个人。

　　很多的时候李清泉都会恍惚，若是自己不回来，不面对这个物是人非的家他是不是就可以当做冯傲霜还活在这个世界上，是不是很可以自己一个人深情的演着两个人之间仍旧在一起的那些戏码，尽管只能够在心里这样的麻痹自己。

　　说起来其实很简单，遇到了爱情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会犯这样的一个错误，不管自己心里有多么的清楚这条路已经走到了头，再也没有可能了，却还是会在心里不断的安慰自己，或许自己只要再回头走一步，那个人就会回到自己身边，可是到了后来才发现，不管之后的你又走了多少步，你们两个人之间的感情自始至终都在原地踏步，你爱的那个人在理你越来越远。

　　关于爱情，其实很多的时候都是掩耳盗铃，再者即便是你骗得了别人，却始终都没有办法骗过自己。

　　谁又能够真的麻醉自己，这几乎就是不可能的。

　　他把那本书从桌子上拿了起来，重新放回到了书架上，伸出手来摩挲着那几乎没有变样的书架，眼神微微的朦胧起来。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他现在倒是很清楚这首词的意境，心中口里明明有千百句话想说，却始终都不知道从何说起，说说自己这些年来为什么会一直不回家，说说为什么自己能够狠下心来对他们两个人的孩子不闻不问，交到了冯氏的手里，说说为什么自己会娶了冯氏。

　　心里千回百转，却怎么都没有办法真的开口把这些话说出来，到了这个时候他心里才有些明白，原来自己真的会连最开始到现在想要跟霜儿说的那些话，攒了十几年的那些话还会有一天连一句都说不出来。

　　他眼神流转，全部都是温润的波光，看着书架上的书一行行、一列列的扫过去，最后屈身坐到了书架边的地上，头微微右倾靠在书架上，像是靠在霜儿的身边一般，望着自己最为眷恋的人。

　　“你怎么还不回来？我都快忘了你的样子了，你怎么还不回来？”

　　李清泉开口，话语里带着微微的颤抖，脸上滑落下来的水珠带着浓重的化不开的悲伤，爱情啊，太像是穿肠的毒药了，他们两个人相识相爱不过是区区两年的时间，可是现在已然十几年过去了，这份感情在心里却始终都没有办法忘记，甚至还因为时间的推移这份感情越发的强烈。

　　自己马上就要忘记脑海里那个女人的模样了，却始终都没有办法忘记自己对她的那份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