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自己,到好似是被困在了一个华丽的牢笼里,等着主人对自己进行宣判,究竟是留下自己还是丢了自己,是杀了自己还是继续把自己当成一个金丝雀关在笼子里,闲来无事的时候还能够从自己的身上找些乐趣。
温婉好似是魔怔了一般,她从床上起身走到卧榻边,上面还放着之前他在的时候没有读完的一本书,她拿起来想要看一眼,却又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触电似的放了回去,这房间里的一切现今自己都已经熟悉了,在这里面住了已经将近一年了,她甚至觉得在这间小小的房间里自己已然完全将心里的爱恨情仇全部耗干净了。
自己这半生,荣华富贵,爱恨情仇,苦难祸福,都已经全然经历了,从一国公主到阶下之囚自己都已经接受了,还有什么不能够接受呢?原来自己还不能够接受他娶了别人这件事情,原来自己还是不能够接受他会彻底的离自己而去。
惊觉自己有些胡思乱想,她定了定心神,走到案边上拿起笔来想要写些什么,可是她提起笔来却丝毫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开口写这封信,她不过是想要告诉沈尹言,自己离开了,自己回家了,自己想要去找父亲,如果他能够让自己带走一床棉被就更好了,父亲在梦里一直告诉自己,好冷啊,那里,父亲已经冻得受不了了。
她还想要告诉沈尹言,不要找自己,自己只是回家了,自己不恨他,可是当她想去想自己为什么恨他的时候,却是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她忘了自己为什么恨着这个叫做沈尹言的男人,可是却没忘记恨他,可是却没忘记临走之前应该写一些东西留下。
静水流深,沧笙踏歌,三生阴晴圆缺,一朝悲欢离合。
她脑海里有这样的一句诗,可是她已经记不起来这是什么意思了,只慢慢的一笔一划的写在了纸上,她觉得可以了,可是却又想起来了另一句诗——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努力加餐勿忘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落下最后一笔,一滴晶莹的泪从她的脸上滑落下来,“噗”的一声打在了她面前那张刚写好的宣纸上,在未干的墨上好像是晕开了一抹伤心一般。
怎么就哭了?
她心里实在是想不通自己现在是在为什么事情这样的伤心难受,明明自己马上就要回家了,明明父亲就在远方等着自己,等着接自己回家,父亲骑着大马,母亲坐在围着红色布子的马车里面,自己的小弟在后面骑着小马跟着,然后他们一起回家。
这明明是应该开心的事情啊,为什么自己的眼泪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止不住的往下掉?为什么她心里那股难过的情绪怎么也没有办法阻挡住,明明自己马上就要见到父王母后了,可是自己的心里却还在害怕这次的见面。
似乎是有些害怕父亲会责怪自己了,父亲怎么会责怪自己呢,从小到大最疼爱自己的明明就是父亲,每当自己做错了事情母亲想要责罚的时候都是父亲护着自己,可是所有的人都在骂父亲,骂他什么来着,对了,骂他是昏君。
她多想告诉那些人,父亲不是昏君,她只是自己的父亲,只是自己...到了这时候她才发现原来自己叫什么都已经想不起来了。
这有什么紧要呢,在这个世界的名字自己已经不需要了,因为自己马上就要去跟父亲团聚了,父亲知道自己的名字,父亲经常望着自己,含着笑喊自己的名字,公主,朕的公主。
一定是这首诗太过悲伤了,一定是这样,若不然自己怎么会不知不觉的落了泪,她将自己写好的信放在了桌子上最显眼的位置,只等着沈尹言一眼便可以看到,然后转身去找自己之前藏起来的宝藏。
那所谓的宝藏不过是她随身带在身上的一包药,自己一人在外奔波,父亲担忧自己会遇到什么别有用心之人,自己的身上一直都是有一包药的,以备不时之需,只是没想到这药没有用到歹人的身上,反而用到了自己的身上。
想来自己一定是做了错事,不然为什么现今自己这么伤心,沈尹言却还不来看望自己?为什么自己马上就要离开大昭去另一个地方了,为什么沈尹言却还是不肯露面?
对了,今日是他的大喜之日啊,娶得是大昭彭丞相的嫡长女,传说是个品貌双全的女子,自然是担得起国母这个身份,她已经记不起自己与沈尹言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了,却还是清楚的记得,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做什么大昭的国母,自己爱上的不过是沈尹言这个男人,可不曾想原来这沈尹言正是这大昭的皇上。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等到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这世间所有的一切早就已经变换了一个方向,一切都在朝着自己没有办法控制,没有办法理解的方向发展,可是原来沈尹言的心里也是有另一个女子的。
彭迎秋,很美的名字,父亲给自己起名字叫做长乐,可惜自己这一辈子竟未有一日是真正的快乐,幸好,自己这就要离开了,想好所有不快乐的事情现在都已经过去了,自己马上就要去另一个世界了,想来在那个世界里自己应该能够像这个名字一样,平安喜乐。
她打开药瓶,将里面的药水一饮而尽,静静地合上了眼。
翠儿打开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的一副场景,她脸上的泪水还没有干,却是一脸的灰败与绝望。
“快,快去宣太医。”
她手忙脚乱的接住倒地的温婉,脸上竟然不知不觉也是一片湿润,她伺候了温婉已经快有一年的时日了,这些时日里温婉从来都没有对自己说过重话,什么事情几乎都是用同自己商量的口气来。在加上温婉身上发生的事情,自己本来对她便是极为心疼,原来自己对眼前这气若游丝的敌国公主,也是动了真感情。
晴雯听见翠儿的呼喊声,跑进房门却正好瞧见温婉嘴里猛的吐出一口鲜血的样子,吓得有些魂飞魄散,却还是听从了翠儿的吩咐,跑着去找钱太医。
这一日原本晴朗无云的六月天里,却突然之间开始雷声大作,不一会儿便下起了倾盆大雨,雨珠“噼里啪啦”的打下来,只叫人看不清眼前路。
温婉并不觉得疼,也不觉得有什么难受,只是当她看见眼前这位姐姐脸上因为自己落下来的泪水的时候,心里好像终于进了一丝光线一般,不像是之前那般的昏暗了。
“别哭啊...别...哭,我要...我要回...家了,回家...找...父王...母...后,还有衍弟弟...,我一直都想回家,可是我家似乎回不去了。”
温婉的眼睛里闪现出一丝的光,好像是看到了自己一直盼望的什么东西,她眼睛里的光亮看得人心惊胆战,这样的光亮实在是太过美好,美好的让人觉得会转瞬即逝,让人害怕这丝光亮在此刻便是全部了。
她伸出手来想要帮翠儿擦一擦脸上的泪水,可是手却软乎乎的没有了丝毫的力气,她自嘲的笑了笑,却不想又是猛地咳出了一口血——
“我来到这里的时候,只以为自己以前的苦难真的都过去了,以为以后自己总算是可以安定下来了,只是未曾想到这一切都是梦幻泡影,”她此时已经很难接连的说什么话,却还是硬撑着一口气,死死的咬着牙根,“你告诉他,告诉他,以后不论是哪生哪世,我们两个人都不要再见面了,太苦了,我真的太苦了,我不想再见他了。”
温婉说完这句话,总算是了了一桩心事,这样的纠缠对自己来说至此一世便已足够了,来世的自己只想能够过得稍微轻松一些,能够像一只鸟,飞到哪儿便到哪里落下,没有什么烦心的事情,不用在乎国家的兴亡。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今夕何夕兮,得与王子同舟。”
她合上了眼,四周的声音都消失了,只觉得自己在茫然的一片寂静中像是一艘找不到方向的船,从海的这边被吹到海的那边,飘来荡去,无依无靠,无牵无挂。
“温姑娘,温姑娘你撑住,奴婢现在就去找皇上,温姑娘你撑住啊。”
翠儿像是疯了一般,好似这时候喝了毒酒离开的是她的什么至亲之人一样,她喊了侍卫来将温婉扶到了床上,吩咐其余的小丫头照看好温婉,自己气势汹汹的朝宫里走去。
这件事情除了自己没人可以做,因为只要自己才是皇上身边的熟面孔,不论是锦衣卫还是丞相都要给自己几分面子,若是派别的小丫头去的话,今日这时候只怕是连皇宫都进不去。
为了温姑娘也好,为了皇上也好,他们两个人之间不论发生过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即便是自己做下人的却还是可以发现这两个人心里对彼此的记挂,若是今日温姑娘这样去了,只怕是皇上也没法安然无恙。
她留在皇上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最是了解皇上的脾性,这时候虽然对温姑娘冷言冷语,但在心里,温姑娘却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