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一莲挥手让雀儿几人下去,“去把灶上的银丝汤给皇上端过来。”
竟然让雀儿也退下去。
魏瑾抓着她的头发,心底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强笑一声,道,“一莲大病初愈,刚刚醒来,精神气不太好,不如再歇息会儿吧。”
这回换沈一莲抓住他了,淡笑一声,“皇上莫急,臣妾身子无事的。”
魏瑾咽了咽口水,“朕还有公事,就不陪皇后了,皇后歇着吧,朕晚会儿再来。”
连“皇后”如此疏离正式的称呼都叫上了,可见魏瑾确实是急了。沈一莲微不可察的勾唇一笑,修长葱白的十指紧紧抓住他的大手,不让他松开,“皇上莫急,听臣妾话说完再走也不迟。”
手被人紧紧抓着,挣脱不开,魏瑾也不敢挣,无奈,只能坐回床上,妥协一般叹口气,“罢了,就听你说一说吧。”大不了,就言而不信一回吧。
毕竟也没有人规定他一介帝王需要做一个君子不是吗?
沈一莲不知道他心底在想什么,只以为他这是真正的妥协了,不由弯了眼角,道,“臣妾出身乡野,运气好攀上皇上,得皇上重用,眼前富贵荣华触手可得,然臣妾经历颇多,心底却仍念想着臣的莲沼乡……”
她越说,魏瑾的脸色便越发的黑,到最后,阴沉的能滴下水来,看着她的目光再不复方才的清润宠溺。
只可惜,相识这么久,最早认识时那个温柔清润的啊瑾早就消失在沈一莲的心底,这些年,沈一莲看的最多的,就是魏瑾的冷脸了。
沈一莲抿了抿唇,无视他阴沉的似能吃人的脸色,继续道,“皇上,皇宫太富贵,也太危险,臣妾就是一个乡野妇人,担不起皇后之任,也受不起这泼天富贵,还请皇上开恩,放臣妾白身一人,回家乡。”
说着,沈一莲松了他的手,掀了被子,对着他,跪在他面前,头低至床板锦被,虔诚至极。
她的动作太虔诚了,彷佛是最虔诚的信徒,在向心中信仰的神祗渴求心底最想要的愿望。
但愿扔了这泼天富贵,扔了这荒乱的前尘,从此以后,布衣白身,回归乡野,她还做她的小小乡野清荷。
魏瑾垂眸看着她,牙齿咬的嘎吱响。
咬到最后,看着她隔着寝衣也遮不住的清瘦背脊,手握成拳,微微湿了眼眶。
“你起来。”他声音沙哑。
沈一莲道,“皇上不应,民女不起。”
民女,好一个民女!
魏瑾深呼一口气,生生被气笑一般,一甩袖子,“好,好!你不起,那就一直跪在这儿吧!”
说罢狠狠地一甩袖子。
恰逢雀儿端了热乎乎香气宜人的银丝汤过来,看他脸色不好,当即膝下一软,“皇上息怒啊!”
“滚!”
“皇上息怒,皇后娘娘久睡一场,刚刚醒来,神思不如往日敏捷,若是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还请皇上大人大量,莫要同皇后娘娘见识。”
“倒是忠心。”魏瑾多看了她一眼,复又偏头去看雕床上的人,见那人依旧跪着不动,抿了抿唇,吩咐道,“照顾好皇后,皇后身子不便,不宜出门,无事的话就在此好好歇息吧。”
竟是软禁……
雀儿身子一软,险些趴在地上,期期艾艾还欲求情,“皇上,皇后娘娘身子不好,心有郁结,实乃常事,太医说皇后需多走动走动……”
魏瑾又拿眼角瞥了一眼毫无动静的沈一莲,哂笑一声,“正主都不急,你倒是急起来。”
雀儿想哭,皇后诶,您又给皇上说了什么呀,把人气成这样。
“行了,照顾好皇后,朕晚些再来!”
比来时沉重一些的脚步慢慢走远,雀儿这才站起来,把银丝汤放到桌子上,忙上前扶沈一莲起来,见她软着身子,毫无力气的模样,叹口长气,“您这又是何苦呢!”
沈一莲微合着眼睑,躺在床上,声音淡漠的彷佛天外传来,“雀儿,我想回家。”
一句话,说的雀儿眼泪都快掉下来,“您都是万人之上的皇后了,荣华富贵享不尽,还回什么家呢……”
“不一样。”沈一莲摇头苦笑,“富贵谁都想要,然有富贵没命享的话,还不如贫苦一生的好,最起码……也是跌跌撞撞活着走过一遭了。”
这话实在是太催泪了,雀儿被她说的眼泪花花,趴她身上哭,“皇后您莫要这样想,白大夫都说了您身上的毒已经解了,身子调养好了,皇上心里也惦记您,往后看,这京城贵女,哪个不向您看齐呢……”
“人人羡慕又怎样?”沈一莲嗤笑一声,“我沈一莲想要的,从来不是这些。”
雀儿不懂了,“人人都想要荣华富贵享不尽,您想要什么呢?”
“我想要的……”
沈一莲闭上眼睛回想往事,回想前世的种种云烟,以及在莲沼乡的一切,疼爱她的爹娘,村口的槐花,还有……清润温柔眼里心底只有她一个人的阿瑾。
窗外风声轻打了窗纸,哗哗作响,彷佛听见有老猫的欢叫声。
一滴清泪自眼角缓缓流下,沈一莲张了张口,喉间发出一道声音。
“我想要的,自始至终……就只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啊……”
“娘娘说什么?”雀儿没听清。
“没什么,雀儿以后若是有心上人的话,可带给我看看,家中杂乱不要,面貌丑陋不要,狡猾精明不要,冷心薄情不要,多情……也不要。”
雀儿羞红了一张脸,又不免有些好笑,“娘娘要求也忒多了,奴婢身份低贱,哪有挑选的权利。”
沈一莲弯了弯眼角,道,“竟是还忘了一个,且记好了,身份高贵的也不能要,要找啊,这一条,可要首先排除掉。”
雀儿又红了眼眶,哽咽道,“娘娘……雀儿一定谨记娘娘嘱咐,身份高贵的,雀儿一定不多看一眼……娘娘……娘娘您不要想了,皇上他……皇上他没您想的那么坏哇……”
“哭什么?”
“不哭,娘娘也别再想从前了,都过去了,嗝。”
“是啊,都过去了。”沈一莲长呼一口气,莫名感叹,不知道是叹自己,还是叹天下所有同命相连的女人。
“都过去了。”
那些撕裂的往事,或沉重或轻松的记忆,只有她一个人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