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的道路上,枯草早已挂上了白茫茫的霜花。一轮昏黄的落日,近近的悬在天边,盯着它看时,仿佛永远不会动一样,就在那里低悬着,但是你只要片刻不注意它,它就像长了双脚一样,飞快的落至地平线之下,将它对面的夜幕,轻轻的拉了上来。
天已经黑了,宋思薇选取了一处山脚,便下达命令,暂停行军,在此地驻扎。
山脚下,呼啸的狂风被挡去了大半,将士们纷纷从车上,取出硕大无朋的帐篷,着手搭建了起来。
宋思薇坐在山脚下,手里捏着一根已经枯萎的狗尾草,不停的转来转去,若有所思。
那边的白冷,帮忙搭起了帐篷之后,便架起篝火与铁锅,准备点火烹饪了。
洛灵雪看到角落里落寞的宋思薇,便一步一步的走过来,也在她的身旁蹲下,说道:“今日一天拼了命的赶路,你一定也累坏了吧,为什么不进营帐里休息呢?”
宋思伟沮丧的将头埋在肘弯里,闷闷的说:“不知道为何,我心里百味杂陈,担心着江墨渊的安危,急躁不已,又有离愁别绪,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洛灵雪安慰道:“都是这样的,我也很是忧愁,不过江大哥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没事的。”
宋思薇抬头望着漆黑的天空,说道:“离别家乡岁月多,近来人世半消磨。唯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古时游子离家,常种植萱草于庭前,希望借此抚慰双亲的思念之苦。我深信古人所说的“父母在,不远游。”的道理。我心底一遍遍吟诵蔡邕的《饮马长城窟行》,“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远道不可思,宿昔梦见之。梦见在我旁,忽觉在他乡。他乡各异县,展转不可见。枯桑知天风,海水知天寒。入门各自媚,谁肯相为言。”尤其是“入门各自媚,谁肯相为言”一句,让我的心蓦地一痛,世事如鱼饮水,冷暖自知,经此一语道破。”
这番话,也勾起了洛灵雪的愁思,低低的说:“想来我离家已经五月有余了,父亲也不说寻找我的下落,或许,还以为我在白府平安无恙呢吧。”
说着,苦笑一声,接着说:“也对,我因着最烦他束缚我近些日子发生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同他说过,他又从哪里得知呢。”
宋思薇拍拍洛灵雪的背,安慰道:“伯父一定不知,他的心肝女儿,正在被我带着
奔赴战场呢,这五个月啊,出生入死,像是刀尖舔血一样。”
这些话一下子逗笑了洛灵雪,推开宋思薇,笑着说:“哪里有那么严重,只不过是不同我那大家闺秀的生活一样了而已,我反而喜欢这样,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军营我也是喜欢的,虽说我是一个女儿家吧,但是对刀光剑影的生活还是充满向往的,江湖儿女,恩怨情仇,听起来就充满吸引力呢!”
宋思薇刮了刮她的鼻尖,说道:“我自幼在军营中长大,军营确实豪气如云,但是,战争也是残酷的,你这样闭起眼睛一味憧憬,才是当真没见过世面呢。”
洛灵雪正要反驳,听见了白冷的声音。
“灵雪,思薇,快些进军帐吧!”
这边,白冷站在帐篷口,冲洛灵雪和宋思薇说道:“灵雪,思薇,快些进军帐吧,太阳都已经落山了,外边那么凉,你们当心冻出一些病症来。”
洛灵雪扯着嗓子应和道:“马上回去了,你可真是,什么都能扯到病症上去。”
白冷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转身进了营帐。
宋思薇这才站起身来,顺手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拉起洛灵雪说:“咱们也该进去了。白冷说的可没错,要是再不进去呀,说不定还真能冻出一些病来,这边关的天气的威力,真的是不容小觑。”
两个人这才手拉着手,进了营帐。
行军路途,劳累不堪。洛灵雪和宋思薇吃了些干粮后,便倒头就睡着了,直睡得天昏地暗,万事都抛诸了脑后。一夜无梦。
与此同时,匈奴漠北的营帐中,却灯火辉煌,传出络绎不绝的歌舞声。
匈奴本就是一个能歌善舞的民族,乐观豁达,本就是他们的天性,此时,战败的阴霾已经被一扫而空,聚在一起,载歌载舞。
自从江墨渊被呼延思晔救了回来,身体状况便一日好过一日。完全恢复了之后,便彻底成了呼延思晔的小尾巴,去哪里都要跟着她。
被江墨渊跟烦了,呼延思晔忍不住回头凶他:“你这样一直跟着我做什么,这几日来,我都被你跟烦了。”
江墨渊挠挠头,说道:“我在这里,只认识你一个人,况且你又救了我……不跟着你,我觉得自己都不知道该做什么。”
看到江墨渊这幅丧兮兮的样子,呼延思晔不由得心软了,想当初,他也是一个威风凛凛,英气逼人的将军吧。
而现在,却丧得像是一条找不着家的小狗一样,英挺的眉眼低垂着,目光可怜兮兮的。
呼延思晔抬头正好撞上他的眼神,心脏又狠狠的跳动了一下。
这几天本来是拼命躲他了,可是这家伙像是一块狗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呼延思晔最受不了的,就是有人用这种眼神望着她。
“呼延思晔……”江墨渊怯怯的叫道。
呼延思晔翻回头,张牙舞爪的咆哮道:“你真是没大没小,本公主的大名也是你能叫的吗?跟别人一样,叫公主听到没有?”
“思晔公主……”江墨渊这回改了称呼。
“你……”呼延思晔彻底被他搞蒙圈了,说道:“本公主的名字有那么好听吗?让你挂在嘴上放不下来。”
江墨渊向后缩了一缩,生怕这张牙舞爪的公主扑上来,低低的解释道:“我很喜欢你的名字,思晔,思……”
忽然,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双利爪狠狠地抓挠着。这一下,痛的江墨渊喘不过气来。
当他沉沉的念下这个字的时候,心脏忽然没来由的疼了一下,直疼得他皱起眉头,躬下腰去。
这忽然的一下,吓了呼延思晔一大跳,以为他又出了什么状况,急忙俯下身去,缠住他的胳膊,急切的问道:“你没事吧?怎么了?哪里疼?会不会是伤口又裂开了?”
被这连珠炮一般的疑问轰了过来,江墨渊有些不知所措,但是他又从不对这个救命恩人隐藏什么,于是回答道:“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胸口忽然一阵绞痛,好像是,有什么东西想要努力冲出来一样,很疼。”
呼延思晔意识到了刚才自己的惊慌失措,有些尴尬,便随口问说:“额,没事的,这些都是正常状况,你不是生过一场大病嘛,就当……就当它是后遗症好了。”
呼延思晔嘴里说出的话,在江墨渊看来,就如同圣旨一般,这样他也就不疑有它了。
迎合着说:“没错,我觉得也是这样。”
这一下,让呼延思晔更加哭笑不得了,干咳了两声,背开手,装模作样的走了。
江墨渊看到呼延思晔转身要走,着急的问道:“你要去哪儿啊?”
呼延思晔目光躲躲闪闪的说:“我……我回我的营帐还不成吗?”
江墨渊低低的嗯了一声,活像一只丧家之犬。
呼延思晔这才手足无措的逃走了。
寒风阵阵,营帐内的火光却噼里啪啦,江墨渊孤独的坐在那里,一个人围着篝火,若有所思。
天下之大,只有他好像浮萍一般,没有过往,也不知道亲人,或许,过去的他,连亲人都没有了吧。
每当他努力的想要想起过往的时候,脑袋就闷闷的胀着疼,就连一个人坐着的感慨与牢骚,都让他犯了这样的症状。
头又开始剧痛起来,每一个血管都突突地跳动着,将手放在太阳穴附近,都能感受到一根血管的跳动。
江墨渊狠命的摁着脑袋,努力想减轻一些痛苦,但依然无济于事。他终于撑不住了,一头栽倒在了羊皮坐垫上,发出痛苦的闷哼。
呼延思晔其实没有返回营帐,而是一直暗暗的观察着墨渊。看到他这副样子,不由得心惊胆战,暗自里揣测:难道交换的不只是他的记忆吗?怎么感觉多出了这么多莫名其妙的病症?
单纯如她,哪里想得到这些病症,不过都是来源于他的过往记忆,还有一个名叫宋思薇的女子。
呼延思齐悄悄的绕在了她的身后,恶作剧一般伸手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把呼延思晔吓得惊叫了起来。
没等回过头来,便从身后那一阵爽朗的笑声中,判断出来恶作剧的人,便是她那不着调的哥哥,呼延思齐。
呼延思齐直笑得捂着肚子弯下腰去,说道:“你不是一直问我,汉书中所说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是什么意思吗?哈哈哈,就是现在这个情景,啊哈哈哈哈……”
皮了这一下,呼延思齐十分开心,笑的像个孩子一样,感觉又回到了儿时,捉弄妹妹时的场景。
呼延思晔却又羞又气,脸上的红云久久不能散去,但又气急了,便狠狠的在地上跺了几脚,甩着手,羞愤的说:“你这个人怎么回事,捉弄我很有趣吗?你……你真是气死我了!”
边说,边抬起脚,想要踹呼延思齐。
呼延思齐向旁边轻松的一闪,便躲过了,反倒是呼延思晔,闪了一下,一个没站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下,呼延思齐的眼泪都要笑出来了,抱着肚子,也倒在了地上,笑得直打滚。
这可把呼延思晔气坏了,自从长大之后,还没有人让她这么出过丑呢。气的不行,甚至挤出了两滴羞愤的眼泪。
看到妹妹落下泪来,呼延思齐的笑一下子凝固在了脸上。怔了一下,说道:“你这是怎么了,我就开了个玩笑,你哭什么呀?哎呀,还是小时候那副德性,没趣儿没趣儿……”
说着,边假装背着手,要走了。
呼延思晔还在那里挤着眼泪。呼延思齐折过身子,伸手一把把坐在地上的呼延思晔拉了起来,为她擦了擦眼泪,安慰道:“我不就嘲笑了你几下嘛,你哭什么呀,这么大人了。”
呼延思晔还觉得自己十分委屈,说道:“我看你就是故意要气我,说吧,居心何在?”
呼延思齐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说道:“这几日我看见你,日日与那叛军首领混迹在一处,不就好奇嘛,这不是才来看看你在干些什么。”说着,自己也感觉不好意思起来,哈哈的尬笑两声,自己都感觉自己像一个偷窥别人的变态。
呼延思晔说道:“他现在已经失了所有的记忆,不许你再叫他叛军首领了,从今往后,江墨渊就是我罩着的人了,不管他日后能不能有什么用处,你都不许为难他,听到没有?”
呼延思齐邪魅一笑,说道:“如果我偏不呢?”
呼延思晔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放下了狠话,“你知道的,我可是整个匈奴的萨满,等到祭天的时候想收拾你,那不是轻轻松松的事吗?”一边说,一边仿佛是想到了那个场景,便哈哈的大笑起来。
呼延思齐的笑一下子挂不住,急忙求饶,“好妹妹,你可千万别跟哥哥我一般计较,我就是说着玩儿的,哪像你呀,说不定蹦出什么话来,可就成真了呢。”
呼延思晔得意的大笑,这下抓住了他的尾巴,看来用这个恐吓他,是最奏效不过的了。
一边得意,一边背转了双手,施施然的回了自己的营帐里去。
呼延思齐看着妹妹的背影,宠溺的笑了一下,又转身看了看江墨渊,锐利的眼神直直的锁住他。心里暗暗想着:看他这副模样,恐怕失忆,不是装出来的。但是对于此人,决不能放松警惕。暂且就让他在这里待着,若是生出什么事端,再解决掉他也不迟。
忽然想到自己的妹妹,呼延思齐心中存了几分疑惑,这小丫头对这叛军首领,好像是格外上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