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重逢

夫人死后第十年，武安侯终于松了口，娶了明珠公主为续弦。

公主进门头一件事，就是命人拿下姚黄，喂了姚黄一大碗浓稠的毒药。

一碗药下肚，从喉咙到五脏六腑都像着了火一般。

压着姚黄的嬷嬷一松手，姚黄就疼得缩成一团，好似虾米一样，缩在角落里。

“贱人！和你那个下贱的主子一样，都是天生的狐媚子！本宫好不容易熬到陆华秾死了，没想到你这个小贱人却魅惑了侯爷的心，叫本宫又等了十年才嫁进侯府！”

“不、不许你说夫人！”

一张嘴，如雪一般白的羊毛地毯上，就印上了朵朵鲜红。

姚黄慌忙扯着袖子去擦。

夫人最爱赤足在这块地毯上跳舞，她不能把地毯弄脏了。

公主冷笑两声，使了个眼色，便有侍卫上前，一刀斩断姚黄的双手。

惨叫立马响彻整座侯府。

羊毛地毯染成了夺目的红，姚黄躺在这片红中，眼睁睁地看着侍卫斩下她的双足，割下她的舌头，片下她的皮肉，剜去她的双眼……

咽气的那一刻，姚黄满足地笑了。

这十年，代替二姑娘陪伴侯爷，好累啊，她早就想歇一歇了。

二姑娘，等一等奴婢，奴婢来伺候您了……

寅时正刚过，值夜的妈妈就推开房门，正月的寒气随着妈妈涌入，挤在一铺大炕上的十几个小丫头纷纷抱怨。

“妈妈快关门，冷死了！”

“大正月里，谁许你说死呀活呀的！”

妈妈冷着脸骂人，小丫头们不敢顶嘴，忙从被窝里钻出来。

躺在最里头的姚黄依旧闭着眼睡着，魏紫掐了她一把，她捂着胸口猛地坐起来：“二姑娘！”

才要出门的妈妈站住脚，一双眼睛如同鹰隼一般盯住了姚黄：“正月里头各处神仙都等着吃香火，你可别拜错了庙门。”

等妈妈走了，魏紫才拍着胸脯喊阿弥陀佛：“我的天呀，吓死我了！姚黄，你没事喊什么二姑娘，这府里头哪一个不是太太的人，小心她把这事捅到太太跟前，太太罚你。”

“魏紫，你……你怎么在这儿？”

这不可能，她已经十多年未曾见过魏紫，魏紫怎么还跟小丫头似的？

“你被梦魇住了？”魏紫在姚黄眼前摆摆手，“快穿衣吧，明日就是老太太六十大寿，咱们今儿个得把园子中的各处亭子擦洗一遍，还有好多活儿要干呢。”

老太太的六十大寿？

姚黄怔了怔，忽然跳下炕，披上棉袄就往外跑。

她记起今天是什么日子了，老太太六十大寿的前一日，二姑娘落水，好半天才被人救上来，自此后就落下病根，一到阴雨天，全身骨头缝都疼。

侯爷遍寻天下名医，也未曾治好二姑娘的病，眼睁睁看着二姑娘缠绵病榻，撒手人寰。

姚黄来不及去想为何自己死后还能回到陆家，她要赶在二姑娘落水前，救下二姑娘。

只要救下二姑娘，她的二姑娘以后就不会那么痛了。

昨夜才下了大雪，园子里白茫茫一片，不用点灯也看得见路。

姚黄气喘吁吁地跑到醉心亭外，日头还未升起。

每日卯时过，二姑娘必定会从这里经过，去上房给老太太和太太请安，她只要在这里静静地等着，就能看见二姑娘了。

姚黄跟二姑娘是半路主仆。

上一世，临到二姑娘要出嫁，没有个可心的陪嫁丫鬟，太太为了面子好看，从一堆粗使丫头里选中了姚黄。

自到了二姑娘身边，姚黄才知道日子竟是甜滋滋的。

二姑娘跟别的闺阁小姐不一样，她懂的东西真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她说未来天上飞着的不仅仅有鸟，还有飞机，飞机很大很大，肚子里装着人。

她说未来每个人手中都有手机，远隔万里重洋也能和亲朋好友见面通话。

她说姚黄你要读书，要自立自强，未来的每个女孩子都能上学堂，懂的像她一样多。

姚黄不懂这些，可二姑娘要她懂，她就努力去懂。

她跟着二姑娘学认字，学诗词，学算术，还学番邦人的话。

二姑娘说，总有一天，要带着她周游这世间，看一看别处的山山水水。

可她和二姑娘都没等到那一天。

这一世，她一定要好好护住二姑娘，只要今日救下二姑娘，二姑娘必定能长长久久地活着。

天光微亮，院子里终于有了人声。

“姐姐饶命！饶了我这一遭吧！我不是有心的！”

是二姑娘！

姚黄忙睁开双眼。

洁白的雪地上，大姑娘房中的婆子拖着瘦弱的二姑娘径直走向湖边。

穿了一身大红猩猩毡斗篷的大姑娘袖着双手，淡淡地跟在后头。

“姐姐，我再也不敢了！”

婆子狠狠掐了二姑娘一把：“大正月躲在房中烧纸钱，二姑娘是在咒谁呢？”

“我只是……我只是祭拜我姨娘……”

“你姨娘是个贱人，死不足惜，有什么可祭拜的？”

大姑娘款款上前，一脚碾上二姑娘的手。

“妹妹既然这么想念陈姨娘，不如，我送妹妹去跟陈姨娘团聚，如何？”

她抬了抬手，婆子会意，拎着二姑娘便要扔进湖里。

“喵喵喵……阿黄……”

斜刺里忽然走出一个粗使丫头，猫着腰，嘴里喵喵叫着，似乎在找猫。

大姑娘眸中冷光一现，婆子立刻走过去，拎着粗使丫头狠狠打了一巴掌：“哪儿来的野丫头！不懂规矩！”

丫头战战兢兢跪在地上：“妈妈饶命！奴婢……奴婢是来找猫的……”

“晦气！”大姑娘狠狠瞪了一眼粗使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在何处当差？”

“奴婢姚黄，是专管这园子里洒扫的粗使丫头。”

大姑娘缓缓踱步，停在了姚黄跟前：“刚刚，你都看见什么了？”

“奴婢看见阿黄钻到那边的假山里了，大姑娘，阿黄是一只野猫，奴婢瞧着它可怜就一直喂着它，求大姑娘饶命，奴婢以后再不敢喂它了。”

大姑娘轻笑一声：“有善心是好事，我瞧着你挺机灵的，不知你愿不愿意到我身边来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