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入深潭,穿回北宋。
我为救一只刚刚出生的野兽幼崽,被当异类祭天以求瘟疫退散。
愚民伏首拜天。
我语出惊人:「求天无用,不如求我。」
众人笑我口出狂言。
他们却不知道,我就是他们口中羽化成仙的女医圣张小娘子。
1
我叫温且,是东国历史上四大女名医之一,也是海城中医药大学的特聘教授。
为寻找《山海经》里的神草不慎落水,借由良渚玉镯,再次穿越时空,回到大疫横行的北宋。
我双手拨开水中飘荡的浮尸,以蛙泳的姿势游向岸边。
有十年前从北宋穿越现代的经验,这次穿回来,我没有惊慌。
内心竟还有一丝丝庆幸与欣喜。
因为穿越到现代后,我查阅了仁宗赵祯那次大疫的后续。
据史料记载,北宋嘉祐年间的瘟疫持续三载之久,先大旱再大疫,尸横遍野,民不聊生。
我想,如果当年我找到可治百病的通天犀,是不是可以改写历史?
或许这就是上苍让我回来的意义。
双手攀上岸边,破开水面的瞬间,一道巨大的火影从我头顶一跃而过。
我仓促仰头,耀眼的光芒让我的眼睛出现了闪盲,耳边是狂暴的野兽嘶鸣。
一切发生在眨眼间。
下一秒,黝黑森冷的山林再次归于寂静。
但又生出些许异样。
背后,似乎有一道视线注视着我。
我僵硬地扭转脖子。
清冷的月光穿透薄云,落到一双圆滚滚,拥有巨大眼黑的瞳孔中。
四目相对。
「mua——」
我:「……」
初生牛犊大小的身形,棕色肌肤,身上还覆着黏黏糊糊的胎衣。
小家伙朝我拱了拱鼻子,够不着,四蹄开始奋力刨地,似要站起身与我亲近,期间还不停地叫妈。
我哭笑不得,脑中掠过一个念头——
它是刚刚那团火影落下的孩子?
未及细想,森林间隙数枚火光攒动,鼎沸的人声由远至近,朝我聚拢。
「怪物就在附近,别让它跑了。」
「抓了它祭天,我们村就能得到神明的庇佑,瘟疫退散,再也不会死人。」
2
我从水中爬出,顺手抱起还站不稳的小家伙。
那明晃晃的火把就差没怼到我眼皮子底下。
村民中一个大胆的青年,虚着声音喝道:「你是人是鬼?」
我上前一步,他们便退一步。
我现在的形象的确不太好,长发披散遮脸,浑身淌着水滴,和深潭里的浮尸别无二致。
唯一不同的地方——
它们横着,我竖着。
才张口想和他们解释,有人指着我怀里的小家伙叫道:「她抱着的那怪物的幼崽。」
继而问道:「怪物在哪?」
我扭转身体,给他们指了指有数丈宽深潭的对岸。
我说:「它……飞过去了。」
用“飞”这个词应该是比较贴切,因为我没有听见它的落水声。
普通动物就算是弹跳力再好,想要跳出三十米绝无可能。
除了像鸟飞。
「怎么可能?它壮的和头牛一样,怎么飞过去?」
「对,它又没长翅膀。」
显然他们不相信我的话。
如果不是我当时亲眼……不,亲耳所闻,任谁说我也是不信的。
「你骗我们有什么目的?」
「她身上穿的不是我们宋人的服饰。」
「你到底是谁?是不是金人的细作?」
北宋为金人所亡。
这是我在后世知道的历史事实。
而两国早有百年的积怨,所以我知道我再不说些什么,极有可能被有民族情怀的宋人打死。
我张开嘴。
「mua——」
一道带着厚重鼻音的声音。
村民惊恐诧异。
「这小畜生叫她什么?」
「妈?!」
「她定是那怪物所化,快把她生擒了!」
看着张牙舞爪冲向我的村民,我百口莫辩。
淦!
3
村民押我回寨子。
为首青年对着一位穿着打扮像祭司的老者,汇报我和小家伙的情况。
老者看我的眼里满是冷漠怨毒。
「把她和那小怪物关入猪圈。明日午后祭天。」
不给我辩驳的机会,直接将我和小家伙扔进四处漏风透光的茅草棚。
眼前,一只母猪横陈在烂泥里,几只刚出生的小猪仔卧在它身下哼哼唧唧吃奶。
别看我怀里小伙家才出生二个小时,重量堪比四五岁的孩子。
我抱得双手发抖。
像是知道我要放它下来,它挺着猪鼻子朝着我的……胸,拱来拱去。
“咚”一声。
我失手把它摔了。
小家伙四脚朝天,圆咕噜咚的眼睛覆上一层水汽,委委屈屈看着我,嘴里muamua的穷叫。
怪可怜的。
又见它盯着那些小猪仔吧唧的嘴,我才意识它从出生到现在一口奶还没喝。
我赶紧把它抱到母猪身下,它寻着奶香味,一口含住母猪的乳头,狼吞虎咽起来。
小猪仔们根本不是它的对手,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一嘴霸占两个。
没想母猪竟不赶它,躺着一动不动任由它汲取。
看它吃得急,我拍拍它的背:「崽崽慢点吃,没人……猪和你抢。」
就在我劝小家伙慢点,一道细小软糯的声音在猪圈外响起。
「族长爷爷让我给她送口水。」
守门的村民放她进来。
一名身材瘦弱,穿着洗得发白粗布蓝衫的小女孩,双手捧着破了口的陶碗出现在我面前。
我接过她手里的碗,送到嘴边。
说真的,从现代穿回北宋,折腾了大半天,我还真有些口渴。
「……姐姐。」小女孩目光闪烁。
我停下手中动作,挑眉看她。
踌躇半晌,她一咬牙:「水里有毒。」
不用她说,早在我送到嘴边的时候,就已经闻到蒙汗药的味道。
他们不强灌我,而是选择派小姑娘来卸除我的戒心,一是怕我真为怪物所化,二是担心我在反抗中身体有所损伤,影响祭品的品质。
在盛行巫蛊祝由术的古代,一等祭品非年轻处女莫属,而且自愿献身的最佳。童男童女次之,牛羊之类的牲畜视为最下等。
我将陶碗置于地上,摸了摸女孩的头发:「你是好孩子,善良的人一定有善报。」
话音刚落,小女孩双目惊恐圆睁,食指发抖地指着我脚边的碗。
只听一阵“哼哼哼”的猪叫。
不知何时跑来的崽崽把碗里的水一拱干净。
不出一秒,它“咚”一下,四肢僵硬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我心头一紧,四指并拢摸在它颈动脉上。
幸好。
只是昏睡过去。
为了防止我逃跑,他们药量下得可够足的。
女孩走后,我假寐休息,思考如何破除眼下局面。
4
第二天,鸡鸣三声。
猪圈外人声脚步声纷乱嘈杂。
妇人哭嚎:「族长,求您救救桑妞。」
有人:「族长看桑妞的样子应该是染了瘟病,没救了。」
「定是那女妖怪把瘟病带进村子,桑妞昨晚刚和她接触,今早就发病。那女人一定是个瘟神。族长快把她祭天了吧!」
提议一出,立即得到众人附和,群情激愤。
「杀了她祭天。」
「杀了她祭天。」
而此刻,只有我关注那个可怜的孩子。
躺在草席上昏迷的小女孩,四肢突然抽动,角弓反张。
桑妞母亲见状,慌乱大叫:「妞,你怎么了,你不要吓娘亲。……族长族长。」
「她是小儿惊风,需要立即救治。」我隔着木门大喊。
「你怎么没晕?」族长从远处投来目光。
我:「……」
的确,以那蒙汗药的药量,我到死都不应该醒来。
「人命关天,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解释不了,就不要浪费口舌,「我是医生我能救她,你们放我出去。」
众人看向族长,等待他的指示。
「族长,妞妞要不行了,不如……让她试试。」桑妞母亲拉住他的裤腿恳求,「我丈夫染疫病已死,就剩我孤儿寡母,我不能没有妞妞。」
族长犹豫。
「族长不要信这女人,她非我族类,必有异心。她定是要骗我们放她出来,伺机逃跑。」
族长觉得那人说的有理,命人拉开桑妞妈,低声抚慰:「桑妞妈,我已经派人去请郎中了,桑妞吉人自有天相,你再等等。」
「来不及了。」我奋力拍打木门,声嘶力竭:「小儿惊风救治的时间只有黄金五分钟,拖的越久,就算能抢救回来,也影响孩子的脑部发育引发智力障碍。」
自我穿越到现代,见识许多宋代为所未闻的事物。
十年,我取彼之长补己之短。
而在现代生活久了,我的语言和思维习惯也发生了改变。
众人听不懂我说什么,我又打不开木门。
就在我火急火燎的时候,脚下忽然传来一阵muamua叫。
不及我反应,“哐”一声,木门应声倒下。
我圆目瞪着似一脸得意的小家伙。
「崽崽真棒!」
话落,不再多语,我火速朝桑妞跑去。
族长大吼:「抓住她。」
崽崽像是知道我救人心切,护在我周围,不让人靠近。
我跪在桑妞身旁,对桑妞妈吩咐:「你去打桶井水来,再取些酒和棉布。我要给她降温。」
「好好好。」桑妞妈立即去办。
但崽崽四蹄终难敌八手,就在村民扑向我之际,我冷喝道:「去把我的背包拿来。」
众人被我严肃的表情镇住,僵在原地不动。
我不耐地重复一遍:「我包里有药。」
很快,桑妞妈捧着我吩咐的东西返回,我教她如何物理降温。
我的背包也由村民送来。
这次进山寻找䔄草解药,我备了点常用药以应对意外情况。
我的背包被花果山猴子所抢,但落水前陆时予把他的背包交给了我,幸好药物都在他的包里。
我翻出一颗退烧药,撬开桑妞紧闭的牙关往里塞。
「你在给她吃什么?」背后族长不放心。
「解热……」
话没说完,一道声音打断我的话。
「汴京来的女先生请到了。」
5
族长见风使舵:「女先生来了,快把妖女抓起来,别让她再胡闹下去。」
在族长的授意下,两名村民一人抓住我一条胳膊,将我从地上拉起。
同时五六个成年男子扭作一团将崽崽压在身下。
我回头望去。
穿着湖蓝对襟窄袖百迭裙,头梳同心髻的清丽女子,缓步走来。
我瞳孔骤缩,脱口而出:「嫣儿。」
女子见我,神情也是一愣,但稍纵即逝,装作不识,从我身旁经过。
族长迎上前:「女先生,快看看这个孩子。」
女子点头:「村长您放心,有我在,孩子定会没事。」
说罢,缓慢蹲下身为其诊脉。
「孩子因外感时邪,诱发小儿惊风,我扎两针她便能清醒。」
「有劳女先生。」族长谢过。
一直情绪紧张的村民纷纷松了口气。
「她是急症。扎针无用,不要白浪费时间。」我冷喝道,「嫣儿,你的医术是我亲授,怎么不认我这个主人了?」
她是我北宋时的陪嫁丫鬟,从小与我一起长大,她的医术如何我最是清楚。
资质平庸。
嫣儿拿针的手攥紧。
我不知道她为何不与我相认,或许是我失踪半年面目狼狈,但我能察觉到她早已将我认出。
人命关天,不由得她胡闹。
「我曾与你说过,医者仁心,切勿因私欲耽误患者病情。」
在村民的注视下,他们口中的“女先生”漠然退去一旁。
我挣脱禁锢,把手心里的药塞入桑妞口中。
不消片刻,在药效和物理降温双重作用下,桑妞恢复神志。
我虽是中医,但不得不承认,在急症面前,西药比中药更有立竿见影的效果。
「谢谢女菩萨,我妞妞活过来了。」桑妞妈喜极而泣。
村民亦然。
只有我知道,小儿惊风只是表象,恐怕实情更为严峻。
我托起桑妞的右手细细诊脉。
渐渐,我眉心越皱越紧。
当年我未解开景祐年间瘟疫是何病症。如今有了现代医学知识的加持,我意识到,这次肆虐华夏大地的疫病,是传染病里最为严重的一种——
造成欧洲中世纪2500万人死亡的黑死病。
为了印证猜测,我伸手探查她身体多处淋巴结,都成凸起状,中医俗称“疙疸”。
我又翻开她的眼皮,眼底出血点弥漫。
喃喃道:「桑妞得的是鼠疫,九死一生的恶疾。」
众人听不懂“鼠疫”二字,但“死”让他们心惊胆寒。
安静的空气中,吸气声一片。
「可还有救?」桑妞妈颤声问。
我摇头。
在现代,西医可用硫酸链霉素消灭病毒,而以宋代的医学技术,几乎是无药可救。
「张神医来了!他能救我们。」
一名身形高挑清瘦的男子在众人簇拥下走到嫣儿身边。
「嫣儿,你怀着身孕行动不便,出诊的事交给我便是了。」
男人嗓音温润如玉。
于我,刻骨铭心。
6
男人见到我的那一刻,眼中不知是惊喜更多还是惊慌更多。
我走向两人,村民自然散开。
他护着嫣儿凸起小腹的手,缓缓滑落。
嫣儿目光闪烁,咬唇轻语:「姐姐,离郎……」
我听她尊称过我小姐,夫人……
姐姐?不过半年。
「张大夫。」我打断她的话,面无表情地对先夫张离道:「关于眼下瘟疫,我有些话要私下和你谈。」
他干涩的喉咙堪堪挤出一个字,「好。」
走至僻静处,我俩很默契地没有言他,只讨论病情。
他看我的眼神,似对我的突然出现和怪异服饰并不感到惊讶。
只有愧疚。
「此次为祸汴京及其周边各地的瘟病,实为鼠疫,凶险异常。」
张离沉吟片刻:「且……」
在我冷眼下,他不得不改口:「一年前疫情爆发,各地名医出言献策,以一方《犀角地黄汤》最为对症。可效果甚微。」
「不能用普通的犀牛角。」话到此,我二人眼神交换,当下他便明白我要说什么。
「通天犀?」
「嗯。」我颔首肯定,「《神农本草经》、《山海经》皆有记载,犀食百草之毒及众木之棘,所以能解毒治病。而唯通天犀能解百毒治百病。」
其中原理与西医抗生素一致,但时间紧迫不便与他详说。
张离犹疑:「可这灵犀异兽只在古书上有所记载,现实中并未有人见过。」
顿了下,他深情略带痛惜的目光落在我脸上,「世间若真有此等异兽,据《山海经》记载只生活在祷过山。距离此地千余里,按照如今疫情的发展速度,等找到,也为时晚矣。」
他说的没错,当日我就是在去往贵州泿水路上,不幸坠崖落水“身殒”的。
可饶是如此,难道我穿越时空回来的意义,仅仅是为了亲眼见证天下的生灵涂炭吗?
就在我二人思虑还有无其他对策时,突然周遭慌乱尖叫声不绝于耳。
「娘亲你怎么了娘亲?」
「族长,村里又有数十人高热昏迷,七窍流血,命不久矣。」
我环顾四周,不断有人倒地不起。
桑妞人小体弱最先发病,现在成人潜伏期已到,鼠疫病毒大量繁殖。如果没有药物,这些村民活不过五日,而这个村子和邻近几个,将无一人能幸免。
「来人啊!女先生晕倒了。」伴着一声尖叫,我身旁高挑清瘦的身影,闪过我的眼前,奔向其他女人。
我心脏蓦地一刺。
此时,终于有人想起我这个祭品。
「族长,快把那女人祭天,求上天保佑我们族人远离瘟疫。」
「说得对,如今女先生也病倒,药石无灵,唯有祭天。」
见大半族人倒地吐血,白发族长长袖一挥,一字一顿。
「开坛。」
「祭天。」
得到族长授意,村民双目赤红如同恶鬼般向我扑来。
「不可。」
铿锵有力的男声阻止了村民的行动。
张离厉声道:「巫蛊祝由之术治不了你们的病。我与温大夫已有对策,再给我们些时间。」
见村民不信,他又道:「我张离以命起誓,定会保大家性命无忧。」
族长仰天长叹,无奈摇头。
「张神医,不是老朽不信您。您从汴京来此地三月有余,我们村寨从最初的千人到如今不过百人。再等下去,就要满门灭族了。」
顿了下,他低眉看向张离和他怀中的嫣儿:「如今您娘子也身染瘟病,听老朽一句劝,不如求求神明吧!」
当一切努力无望时,祭献他人求神明鬼怪护佑,是愚民最后的期冀。
话音落下,族长向族人使眼色,张离被强行拖离广场,关押起来。
混乱中,我听见他叫——
「且且!」
我被结结实实地捆在祭天柱上,脚下架起柴堆。
同样情况的,还有崽崽。
它的四蹄绑在一根手腕粗细的木棍上,身体倒转,底下的柴火已被点燃。
它被烫得嗷嗷直叫。
有点烤乳猪的意思,幸好它皮糙肉厚暂无大碍。
一切准备就绪,族长头戴鸟羽之冠,身披兽皮,脸上两道黑白图腾,高举火把,口念祝由密语,款步走上高台。
火把抵住木柴。
我俯视要我命的芸芸众生,仍心生慈悲。
「你们若杀了我,就真要给我一起陪葬了。」
有些人见过我的本事,内心有所动摇。
「刚刚张神医也说有办法救我们,我们不该如此草菅人命。」
「上苍会惩罚我们的。」
但这些声音不足以撼动更多思想愚昧的人。
有人跳出:「别听她妖言惑众。」
一人起头,众人跟随。
「烧了她。」
「烧了她。」
族长高喝一声:「祭天开始。」
话音刚落,西方苍穹升起第二轮红日。
7
一头身形如象,头顶三角,全身通红,四蹄踏火的异兽从空中一跃而下,带着如虎般的咆哮冲向祭坛。
「怪物来了。」
「它是上苍派来惩罚我们的。」
村民们抱头逃窜。
异兽双瞳赤红摇头摆尾,将挡在它面前的一切障碍扫除,直奔崽崽。
崽崽背部的肌肤烧焦,奄奄一息。
异兽犀角一顶将它从火上救下。
崽崽躺在地上,异兽用鼻头拱了拱它的身体,一动不动。
异兽仰天悲鸣,如盆般大小的瞳仁似有泪水涌出。
它伸出红舌,细细舔舐崽崽的伤口。
不消片刻,奇迹出现。
焦黑的肌肤崩裂,粉嫩肉芽迅速生长,恢复如初。
重获新生的崽崽仰头,与异兽互相抚慰,母子情深。
现场一度平静下来。
然而不死心的族长瞅准时机,一把将火把投入我脚下高高架起的木柴中。
「你是瘟神,必须得死,我要替天行道。哈哈哈……」
他疯狂大笑。
火借风势,如蛇般旋转而上,将我卷入烈焰地狱。
我眼中通红的世界里,一人,逆向而行。
我以为必死无疑。
异兽却抛下幼崽狂暴而至,推散柴堆,咆哮一声,火光俱灭。
象蹄踩住欲逃的族长,它张口露出锋利如刀的牙齿。
「灵犀,他不值得你破坏自己的功德。」
我及时出声阻止。
灵犀似听懂我的好意,咬住族长后襟,头部轻轻一摆,把他甩出数丈远。
赶来的张离将我从祭天柱上解绑。
「且且,你有哪受伤吗?」
我看得出他的关切是真心的,但还是抚开了他的手,淡淡道:「无碍。」
我朝着灵犀走去。
它前蹄弯折,似人般匍匐跪拜。
不知是何人说道:「她是陛下亲封的女医圣,张小娘子。」
众人震惊。
然虚名与我无意。
我只知医者仁心,灵犀亦是如此。
据《山海经》记载,灵犀是极富有自我牺牲精神的灵兽,尝百毒以身试药,为人类治病造福。
所以它才会从祷过山千里跋涉来此疫情源头之地,救生灵于危难。
也解释了为什么崽崽会抢着喝下那碗有毒的水。
救人是它们的天性。
灵犀低下它的头颅,让我触摸它头顶那只,形如月牙色若墨玉的犀角。
一条白色纹路贯通犀角首尾。
灵犀抬头轻轻向前一顶。
犀角从根部断裂,落入我手中。
我双手握住,高高举起。
「求天无用,你们不如求这世间第一神药——通天犀。」
劲风猎猎,将我的话传遍整个山头。
众人听闻,纷纷跪地叩拜,山呼。
「医圣娘娘现世。」
8
得到通天犀后,我让张离立即通知太医局、民间医馆,大量熬制《犀角地黄汤》,并将磨好的通天犀粉末加入其中,免费分发给民众。
虽说灵犀与普通犀牛有别,有三枚犀角,位于鼻子额头头顶,但唯独头顶那只才有治百病解百毒的效用。
因此灵犀携子在村子住下,不断催生头顶那枚犀角,以解决需求量大的问题。
桑妞每日来投喂崽崽,他们俨然成为好朋友。
她见到我,跪地叩拜:「谢医圣娘娘救命之恩。」
我蹲下身,将她扶起,与之平视:「桑妞,你要谢的人不是我。」
「那是谁?」桑妞疑惑。
我轻点她的鼻头:「是你自己。」
「我?」桑妞更是不解。
我笑道:「对。是你的一念之善,救了你自己,救了你娘亲,救了天下。」
那晚我真要喝下那碗加了料的水,如今这里就是阿鼻地狱了。
解完桑妞的疑惑,张离站着我身后。
他告诉我,发生在他和嫣儿身上的事。
半年前我坠崖“身殒”,他不信我已死,四处寻找。
直至赠他良渚玉镯的高僧为他指点,有缘必定会再相见,他才勉强压下心中对我的思念,专心在救治瘟疫上。
四个月前,他与嫣儿为救治病患,出入各地。未想途中路遇山匪,嫣儿为救他,惨遭侵犯。
事后,嫣儿几次欲寻短见,他因愧疚也为报恩更为能让她活下去,将她纳为平妻。
而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某个山匪的。
我知道在北宋,不,东国历史中的任何一个封建王朝,女子对自己的名节极为重视,而世人对女子行为举止又极为苛刻。
张离若不如此,嫣儿绝无生机。
我抬眸看他,嘴唇微动:「你想我如何?」
「我……」
张离开不了口,那我替他说:「想要我宽容大度,和其他官家夫人一样,接受自己夫君的另有所爱?」
「我不爱她。」张离急切表明自己的心迹。
「可……」长长顿了下,「我做不到二女共侍一夫。」
声音很轻,份量很重,听得张离连连后退。
不说我在现代接受了十年女性平等,一夫一妻制的思想洗涤。就是十年前的我对三妻四妾的男权主义,也是持保留意见。
我和张离的话题戛然而止,往后日子里谁都没有再提起。
不日,灵犀要带崽崽回它们的家乡。
崽崽不愿意离开我,一直围着我打转。
我蹲下身,揉着它鼻头上还未长出犀角的鼓包,劝它:「崽崽和妈妈回家吧。人类的世界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贪嗔痴爱欲恨太多。你属于自然,我希望你能快乐的生活。」
送走它们后,我一语成谶。
仁宗赵祯得知有灵犀瑞兽的存在,派遣钦差与军队前来,表面上是请瑞兽进宫,享太庙香火,保天下安康,实则是贪图通天犀长生不老的功效。
灵犀与崽崽若是被抓,等待他们的只有被惨害致死。
而有人更想借此事报复我。
拄着拐的族长领着钦差找到我,言语恶毒:「钦差大人若是找不到灵犀瑞兽,不如把此女抓起来,逼灵犀现身。」
我:「……」
张离挡在我身前,义愤填膺:「老村长,你怎可如此恩将仇报?」
族长面容扭曲,举拐叫嚣:「她于我有什么恩?要不是她唆使那怪物,我怎会落得此等境地?」
听他忘恩负义的话,纯朴的村民们不干了。
「老村长,你的腿是你要杀人的报应。」
「你也喝了汤药,医圣娘娘怎么就对你没有救命之恩?」
「你还配不配是人?」
众人边说边将族长与前来的军队团团围住,好为我制造逃脱的机会。
张离拉住我的手,跑入密林。
可惜民斗不过官,很快钦差带着他的人马摆脱围困,紧随我们。
我又回到了初来的水潭边。
张离用力攥着我的手。
其实回到宋代后,我原本不打算再离开。
这个时代比起现代更需要我的医术。
可这里已经没有我的位置,更容不下我这个人。
张离品性敦厚善良,绝不会弃嫣儿于不顾,我不想让他做选择,这样只会逼疯他。
不如让我来。
「对不起阿离。我终究不再是这个时代的人了。」
月光下,张离清冷遗世的面容更显苍白。
马蹄人声近。
我背对他,视野朦胧,纵身一跳。
在水完全堵住我的耳道前,我听见男人撕心裂肺的呐喊——
「且且,我的且且,来生再聚。」
从我眼角流出一滴眼泪,淹没在万千池水中。
手腕上的良渚玉镯发光发热。
失去意识前,水中一道黑影迅速撞向我的胸口。
9
再见光明,我已重返现代。
徒弟陆时予清醒后,发现我落水不见,拨打紧急救援电话。
蓝天专业打捞队已经在水里,找我找了一个多小时。
陆时予见到突然出现的我,飞奔过来,不管我浑身湿漉漉,将我紧紧抱住。
像是什么失而复得的宝贝,让他心痛又欣喜。
他嗓音激动到发颤:「师父你去哪了?我以为,以为……」
「以为什么?」
我推开他些许,他看着挺瘦弱的样子,手臂怎么这么有劲,勒的我都喘不上气。
陆时予笑着摇头。
救援人员问:「女士,你从哪出来的?」
我随意一指。
救援人员更加疑惑:「这一片之前我们搜查过,并没有发现你的踪迹。」
我结结巴巴:「我、我在那边,那边岩石后面,晕了……」
「人没事就好,师父累了,回去再说。」陆时予看出我不想多说,替我解围。
「我们送你去医院做个全面检查。」
「我没事。」我拒绝了他们的好意:「换件干衣服,就能自行回去。」
救援队见我执意,便收队先行下山。
陆时予的背包我落在了时空的那头,幸好我替换衣服是在猴子抢走的那个包里。
救援队搜寻我的时候,顺便教训了猴子一顿,拿回了我的背包。
换好干衣,陆时予二话不说,直接牵住我的手,带我下山。
「时予,你放手,我自己可以走。」
陆时予一声不吭走在前面,黑发下的耳廓红红。
我抽了几下手,无果。
而他越攥越紧,像是怕我会突然消失不见般。
「时予。」
「师父别闹,听话。山路难走,我牵着你,你就不会再走丢了。」
我:「……」
随意吧!
我们回到山下预订的民宿。
陆时予送我到房门前。
「时予,放手,我要进……」
话没说完,天旋地转,我后背撞到门板。
陆时予双手撑在我的头侧,俊美的脸逆着光线在我脸上落下一道阴影。
他越靠越近。
我别开脸,喃喃道:「时予你再这样,师父我要生气了。」
陆时予不为所动,继续靠近,薄唇压在我的耳廓,滚烫的气息灌入我的耳道:「师父,你有没有觉得从山上开始,一直有东西跟着我们?」
猴子找上门了?!
晚间,一股山风从我领口灌入,我背脊不由升起寒意。
视线从上至下,缓慢移动。
陆时予脚边,一双熟悉的大眼正炯炯有神地盯着我。
我瞪大眼睛:「崽崽,你怎么跟来了?」
10
回到海城,我把通天犀的粉末交给张家后人。
有了它,张芷颜身上的毒立等可解。
二个月后。
我原本住大学教师宿舍,为了崽崽不让人发现,趁着暑假,搬到乡下农舍。
我盘腿坐在沙发上,崽崽快赶上二哈大小的身体躺在另一侧。
它的头架在我大腿上,我摸着它鼻子上长出的小小尖角,崽崽舒服地眯着眼,而我喝着养颜奶昔。
这是用陆时予送我的样品泡制的,甜而不腻奶香浓厚。
不得不说陆氏制药的提炼工艺精湛高超,完全复刻了我的《容颜不老方》。
陆时予电话进来。
「师父,第一期款我已经替您匿名打到指定账户了。」
我轻轻“嗯”了一声。
看着手下正打着呼噜的崽崽,我思绪飞动。
犀牛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别说买卖,就算是饲养都是违法。
如今它越长越大,跟着我住不是长久之计,而我更不想坐牢。
送动物园怕是不行,崽崽不应该因为跟着我来到现代而失去自由。而且以它特殊的外貌,必定会被送入研究所,到时候成了种马,那该有多痛苦。
不过这都算是好的。因为犀角的药用价值,国际黑市上,一只二十斤的普通犀牛角价值三百万刀。
那崽崽的通天犀岂不是价值上亿软妹币?!
巨大利益前,没有人性,所以野生犀牛一度濒临灭绝。
我思来想去,未有结果。
一直没有挂断电话的陆时予,嗫嚅开口:「师父,您最近有没有空去趟米国?」
「什么事?」
陆时予义愤填膺:「有人在国际医美科技展览会上,公然挑战我们研制的养颜配方奶。」
顿了下。
「他手上也有张古方,说他的才是真的。」
本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