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沙漫天,裹夹着腥风血雨卷起滚滚灰粒,犹如凭空竖起一道屏障,迷花双眼,看不清迷雾中形势。
厮杀声仿若犹在耳边吼叫,惨叫声此起彼伏,像藤蔓一样紧紧缠住淳于菩瑶。
巨大的窒息压住淳于菩瑶胸口,身上盔甲变成枷锁限制所有行动,她像木桩一样钉在原地无法动弹,炽热的猩红飞溅到眼底,整个世界陷入一片红海当中。
“啊——”
尖叫声震破鼓膜,淳于菩瑶捂住双耳,眼泪夺眶而出,脚下迷茫看不清路,身体无助地在战场上狂奔。
想逃...想逃离这里...
她拼命跑...拼命跑...
晨光拂晓,沿着天边褪去黑夜的光影。
一步一步前行,双腿犹如千斤重,意识与身体到达极限,跌倒爬起,循环往复,凭着最后一丝理智再次走回吞人的战场。
消散于天地间的硝烟,在破晓之光划破天空时,重现在淳于菩瑶眼前。
一片无声的死寂,所目之处尸横遍野。
三千‘鬼罗刹军’横倒在地上——全军覆没!
摇摇晃晃继续往前走,脚下突然踢到什么,低头去看,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滚落泥土的脸上交替纵横,圆目怒张刻进淳于菩瑶眼中。
胃里酸水汹涌撞上,喉咙酸涩难忍,淳于菩瑶趴在地上干呕,眼泪混着黄水吐在地上,她不停的用沙子擦掉手上的血,一层又一层,双手血肉模糊。
淳于菩瑶一下趴跪在地上,双目无神的捧起那颗人头,脸上道道沙砾划痕,鲜血凝固成结痂,她小心拨弄散乱的头发,从地上艰难爬起来,“大哥,大哥...”
前面忽然出现虚影,淳于寰云远远朝她招手,板着张脸训斥她跟着偷跑到军营...
穿过那道虚影,脚下步伐越来越沉重,她看到了,躺在敌军尸体中央、‘鬼罗刹’军的将领,她的爹爹——淳于自正…
忍着悲痛徒手扒开敌军的尸体,拉出淳于自正放在平地上。她双手颤抖,想去触碰却又无处下手。
整个胸口陷进去一大块凹处,盔甲零散搭在身上,双臂双腿骨头变形扭曲,呈现怪异姿势。
顾不上察看,淳于菩瑶在不远处又看见另一具尸体,几乎是爬着过去,扑到面前抓过那只僵硬的手,用力推开上面压住的尸体,完全暴露出底下那张脸,
“娘——”
再也无法忍耐的泪水止不住往下流,铺天盖地的痛苦好似将她整个人席卷。
她一声声呼唤,一次次拍打,一句句祈求,又哭又笑拉着垂落在地上的胳膊放在脸上,感受到冰凉毫无温度的手心,不再像以往那样温暖,她不甘心,紧紧抱住不松手,
“娘…娘…你起来,你看看我,我又闯祸了,爹爹一会要来打我,你快起来救救我…娘…娘…你醒醒,我们不在这里睡好不好?这里好冷,瑶瑶带你回家,咱们回家睡好不好?”
“娘——娘——”
绝望的呼喊,成了淳于菩瑶永久的梦魇。
亲手拔掉胸口那只剑,抱着娘亲的尸体,淳于菩瑶失了魂一般不动,整个人都被抽空,仅仅是一具躯壳。
良久,她跪行至淳于自正那里,小心放在旁边,目光空洞而呆滞,望向虚空,久久出神…
世间所有一切仿若都放弃了她。
父亲,母亲,兄长,嫂子...对她好的每一个人,都因为护她离开变成冰冷冷的尸体。
泪至无痕,记忆如风暴般割裂她身体每一块皮肤,逼她承认自己狂妄所带来的后果。
她本是爹爹无比骄傲的小女儿,是将军府的荣誉,乃至整个皇朝最让人期待的沙场女将。
这一场势在必得的胜利,本应是皆大欢喜,承欢膝下的结局。
却在她自信的指挥下,落得国破家亡。
若是...若是...当初听爹爹一言,若是再缜密一点,派出探子打听,而不是这样盲目下达军令...
若是...娘亲再多抱她一下...
是不是就能改变这场结局。
“哈哈哈哈哈....”
淳于菩瑶觉得自己可笑至极,什么统帅,什么战神,自己在一句又一句的高帽中迷失自己,忘记自己就是一个未经人事的黄毛丫头。
什么‘一柄红缨战四海,寒面冷霜女将星’,都是那群高官为了讨好爹爹哄着自己玩。
可笑的是她真当自己有勇有谋,把战场想象成书院里那样分帮立派,只要打败几个人,就能取得胜利坐上高位指挥。
可恨!可恶!自己怎么如此大意,连敌方换了将领都没看出来!
萧炎礼,燕国三皇子,拥有四路将领,号称‘中原霸主’,扬言要灭掉统一周边列国,自己当一方皇帝。
听到探子送回来的消息,淳于菩瑶嗤之以鼻,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按照她所设想,萧炎礼正攻打邻国,不会出现在九鹿山。
而就是这个轻敌,让她付出了惨重代价,护他们左右的‘鬼罗刹’军,整整三千人,全部埋骨于此。
大哥淳于寰云因她指挥失误,本应去敌方后面偷袭,没想到遇到埋伏惨遭分尸。爹爹娘亲皆因重大打击被敌人钻空子乱刀砍死。
二哥护她逃出战场,返回救大嫂之时乱箭射死。可悲的是她大嫂,不堪受辱从城楼跳下,还怀有六月身孕...
无知,愚不可及...淳于菩瑶自吞后果,木然看着躺在地上的几具尸体。
都是因为她...都是因为她——“啊——”
“萧炎礼,你灭我家满门!”
嗖嗖两声,一支冷箭直直朝她射向,淳于菩瑶来不及做任何反应,胸口骤然一痛,身体凌空飞出去,重重跌在地上。
眼前模糊不清,喉咙里弥漫着血腥味,顺着嘴角缓缓溢出,淳于菩瑶痛得难以呼吸,脚步声由远至近停在她身边,黑色烫金纹路的靴子昭示此人身份尊贵,
“三皇子,这人是谁?”
“淳于自正的女儿。逃走还有命活,偏偏回来送死。”
三皇子…萧炎礼…
手慢慢挪向身侧的红缨枪。
丹恒道,“三皇子,庆国大将军淳于自正已死,这下再也没有人妨碍您统一大业了。”
“‘鬼罗刹’如此不堪一击,淳于自正更是无用,没意思。”萧炎礼道,“回宫。”
“是。”
声音渐行渐远,手指紧紧攥住枪杆,用力折断胸口箭矢,淳于菩瑶撑着枪杆站起来,
“萧炎礼,灭门之恨,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
九鹿山一役,大将军淳于自正携全家战死沙场。
皇帝特赐封号辅国将军,封席佩岚为诰命夫人。
长子淳于寰云封忠勇将军,妻穆秋漓封为敕命夫人。
次子淳于以宁封北轩王。
长女淳于菩瑶叛逃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