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里一股泡面味挥之不去，灯光昏黄，奄奄一息地挂在天花板上。
林峰才把这个月的工资转给陈晓雨。
陈晓雨刚用他的钱做了漂亮的指甲，此刻正捏着鼻子，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他身上是洗得发白的工服，领口松垮，沾着黑乎乎的机油点子。
指甲缝里全是洗不掉的污垢。
“林峰，我们到头了。”陈晓雨的声音又尖又冷。
“分手吧。”
林峰身子不易察觉地晃了一下，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他费力地咽下嘴里的泡面。
嘴唇哆嗦着：“为，为什么啊？晓雨，我……我哪儿做得不好？你告诉我，我改！”
“改？”陈晓雨冷笑，笑声在这狭小的出租屋里显得格外刺耳。
“你怎么改？你能给我买市中心的大房子吗？”
“你能给我买最新款的名牌包吗？”
“你能让我出门不用挤公交地铁，坐上宝马车吗？”
“或者，你能让我在朋友面前，有底气说我男朋友是个公务员？”
她停顿了一下，看着林峰那张茫然又无助的脸，眼里掠过一丝得意，又掺杂着点居高临下的可怜。
“十年了，林峰，整整十年！”
“你还在工厂里拧螺丝！”
“一个月就挣那么点钱，够干什么的？喂狗都不够！”
“我……”林峰喉咙发紧，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我不是把钱都……”
他不后悔，十年，他把所有钱都给了陈晓雨！
因为他的命是她救回来的。
“晓雨，再等等我，再给我一点时间……”
“我等不了了。”
“我年轻漂亮，凭什么要跟你一起耗着？”
“也不怕跟你说实话，家里给我介绍了个相亲对象！”
“条件不算顶好，但人家好歹是个公务员！”
“晓雨，你真的一点时间都不愿意再给我了吗？”
林峰伸手想去拉她。
陈晓雨猛地甩开了他的手！
她连行李都没收拾，拎起自己的包就要走。
她嫌恶地拉开门，临出去前，却又停下了脚步。
“哦，对了，有件事忘了告诉你。”
“当年救你那条贱命，给你输血的人，不是我。”
林峰猛然抬头，瞳孔骤然缩紧。
陈晓雨很满意他的反应，慢条斯理地吐出一个名字。
“是苏悦雪。”
“当初给你献血的人，是苏悦雪！”
她欣赏着林峰瞬间僵住、失魂落魄的模样，笑了。
“你也别怪我当初骗你。”
“要怪，就怪你自己，你要不是一开始就对我那么好，我怎么会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十年！”
“是你自己让我习惯了依赖，等我想说出真相的时候，才发现我已经离不开你的好了！”
她没再说下去，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我离开你，其实也是为你好！”
“你应该感谢我，终于不再骗你，不再利用你了！”
丢下这句话，她转身就走。
高跟鞋敲击地板，发出“嗒、嗒”的声响，清脆，又无比决绝。
门，“砰”一声被关上，彻底隔开了两个世界。
屋里只剩下林峰一个人。
还有那散不掉的泡面味，以及……一种名为“愚蠢”的酸臭气息。
“苏……悦雪……”
这三个字从他干裂的嘴唇里轻轻飘出，轻如鸿毛，却狠狠砸在了他心上。
十年。
整整十年光阴。
他吃了十年的泡面！
他甚至为了陈晓雨，放弃了那张或许能改变他人生的二本录取通知书。
只因为她当时哭着说，家里重男轻女，要她打工供弟弟读书，她不想跟他分开，她害怕一个人。
他竟然信了。
当时老师怎么劝，父母怎么哀求，他都跟中了邪似的。
一门心思跟着她南下广东，一头扎进工厂，成了一个日夜对着冰冷机器的螺丝工。
汗水湿透工装，机油弄脏双手。
每个月拿到那点微薄的薪水，绝大部分都小心翼翼地转给了陈晓雨。
看着她和她家人脸上那种满足的笑，他心里那点“报恩”的执念支撑着他，让他觉得，吃再多苦都值得。
救命之恩啊！
多大的恩情！
可结果呢？
结果竟然是一场处心积虑、持续了整整十年的骗局。
他像个彻头彻尾的煞笔，一个无可救药的大煞笔！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冒出另一个女孩的影子。
总是安安静静地坐在教室角落里，捧着书。
头发总是规规矩矩地扎在脑后，皮肤很白，眼神清澈得像一汪深潭。
苏悦雪。
那个在距离高考仅剩111天时，选择跳江自尽的女孩。
她是全校第一。
仅仅因为一次模拟考没得满分，就被父母严厉斥责。
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当时该积攒了多少不为人知的无望？
她的遗书，是从她的座位里找到的。
遗书里写满了父母施加给她的种种压力！
林峰当时只是匆匆看过，心里除了几声无关痛痒的惋惜，和对她父母几句无用的抱怨，他什么也没做！
他甚至没怎么在意这件事。
他那时所有的心思，都用在对陈晓雨的“感恩戴德”上了。
他亲眼看着她冰冷的身体从江水里被打捞上来。
原来，是她……是她给了自己第二次生命。
而他，却用这第二次生命，活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用力拧绞。
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悔恨、愤怒、茫然、荒谬……各种情绪在他胸腔里疯狂搅动、撕扯。
十年螺丝一场空。
真是对他这十年最精准的概括。
他想挪动脚步，身体却僵硬得不听使唤。
窗外，天色灰蒙蒙的，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雨水冲刷着肮脏的街道，霓虹灯的光影在积水洼里模糊地晕开。
他好像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
那个愣头青，那个为了虚假的“恩情”和廉价的“爱情”，亲手葬送了自己未来的蠢货。
“呵……呵呵……”
林峰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缓缓向下滑，最终跌坐在地上。
喉咙里发出干涩、如同破风箱般的笑声。
笑着笑着，眼泪却不听话地涌了出来。
混合着脸上的油污，划过粗糙的皮肤，留下一道道狼狈的痕迹。
他想喝酒。
他需要酒精，来麻痹这该死的、清醒到令人发疯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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