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重生
这是一个春光明媚的上午。
邱广成再一次被骂了。
骂他的不是那个泼辣的媳妇,而是他那个怕了半辈子的亲爹。
望着近在眼前的亲爹和谈吐自如的亲妈。
邱广成挠了挠现在茂密的头发,满脸的疑惑:“我这是被干到哪儿来了?”
他只记得昨天客运站垮了,几个司机同事在一起大杯喝酒大块吃肉。
年过五旬的他只记得他说想老家了,带着醉意一口闷了那杯二锅头,随后重重趴在了餐桌上……
只是这一醒,发现自己还在餐桌旁。
只不过是老家的餐桌。
刮了大白的墙面配着扣着红砖的地面,房梁悬着的吊扇随风转动。
看了看窗台摆放的万年历,邱广成不由得大吃一惊。
1997年3月28日。
这种情况下,邱广成下意识先狠狠咬了下嘴唇。
“哎呀!好疼!”
确定这不是梦后,邱广成面露窃喜。
只是这阵喜悦还没有维持两秒,就被“啪嗒”一声打破了。
“你这熊孩子!老子在问你话呢!你还在这里左顾右盼!”亲爹老邱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宣泄着自己的不满。
“你说啥呀?”邱广成属实有点懵。
“我再重复一遍!你不开麻木(鄂豫皖地区对载客小三轮统称),你到底想干啥?!”
老邱真气的都快蹦起来了。
倒是旁边的邱母真的看不下去了,说道:
“这事不是一天两天能决定的,老邱你就少说两句吧。”
邱母的劝解果然起点作用,老邱举起酒盅一饮而尽,愤懑离场。
刚重生的不适应再加上老邱的大吼,确实把邱广成整得找不到北。
冷静片刻,才反应过来:自己那时候已经下岗三个月了。
三个月的家中躺平,父母真是操碎了心。
最终,抗不过现实的毒打,开上了麻木车。
这也是他最无奈和后悔的选择。
七年的驾龄受尽别人的白眼也失去最好的机遇。
想到这里,邱广成身体的饥饿被烦躁的心情填满。
他推开了饭碗,起身走出了家门。
…
“这天气真不错呀!”
邱广成站在离家不远的河岸边,陶醉在这诗情画意的美感中。
斑驳的沥青路,低矮的瓦房,杂乱缠绕的家用电线……还是熟悉的老味道。
“我真的是又年轻了一回呀。”
看着河水中自己年轻帅气的倒影,邱广成又多了几分自恋。
“还是年轻好呀!”
漠然抬头,邱广成又一次陷入沉思,之前的经历涌上心头。
出生在双职工家庭的邱广成,下岗前真的一帆风顺。
作为独生子的他,顺利地高中毕业,入伍参军,转业分配工作。
工作地点在效益最好的县缫丝厂,工作是人人羡慕的货车司机。
每当行驶在人群集中的大街,他都会多按两声喇叭。
这样别人都会投来关注的目光,这样他才感觉到自豪的优越感。
这种优越感的破碎来源于1996年底的那个寒冬。
苦苦支撑的缫丝厂倒下了,失魂落魄的工人们领到一笔安置费后,不得不顺手买了张南下的火车票。
还有一些像邱广成一样恋家的,只能在县城谋些生路。
当然很大一部分去开麻木车了。
因为它确实是成本最低的赚钱利器!
三千块钱买一辆机动货运三轮。再花一千块找麻木改装厂,师傅在后面货斗焊上一个棚,安上硬坐和推拉门,就这么成了。
这不就是放大版快递三轮?
没错,八九十年代拉人,二十一世纪改拉快递了。
经历丰富的老司机都知道,当初道路的凹凸不平是常见路况。
这种改装三轮为了保证将乘客准时送达,不得不疾驰在复杂的道路上,宛如激流中的扁舟,摇摆不定。
车内的乘客也跟着左右摇晃。
坐久的乘客表示下车后屁股会有麻木感,坐其他车都不会有感觉。
久而久之,它就叫做麻木车。
虽然不太体面,但是不影响它赚钱快。
那时候赚二百元,上班需要一个月,而麻木车仅需一周。
虽然看起来掉价,但真是印证了:
轱辘一转,给个厂长都不换。
如今的邱广成如此讨厌麻木车,是因为他也曾是一个被愿望伤害过的人。
刚加入麻木车大军的邱广成何曾不怀揣着梦想?
刚开上几天的麻木车就经常会路遇熟人,好面子的邱广成只能露出僵硬的尴尬,货车司机开麻木车,真是丢份丢大了。
面对习以为常的崎岖,他这辆麻木车没少在速度的加持下翻跟斗。七年车龄的维修费用都快赶上买两辆新麻木车了。论熟练度,四轮车老司机在三轮行业只能“望轮兴叹”。
客观的缺陷,邱广成相信勤能补拙,但是血淋淋的现实给了他当头几棒。
不同于标准的出租车制度,当时制度的不完善导致麻木车行业成为规范的空白区。没有规范的地方,只能采取最原始的丛林法则解决矛盾。
讲规矩的邱广成也在这个法则之下吃下个大亏。
那天,原本老老实实在车站排队拉客的邱广成,不经意间被疾驰的另一辆麻木车插了队。
愤怒的邱广成径直走向前车司机理论。却不想,那司机生得五大三粗,一副蛮不讲理的样子。
紧张的对峙还没有持续两分钟,那大汉忽然挥来一拳,不偏不倚正中对方鼻梁。
一声痛苦的惨叫下,邱广成捂住鲜血直流的鼻子,周围瞬间围满了人。
邱广成正想报警处理纠纷,却发现那人早已溜之大吉。
最终也没有找到。
从此邱广成落了个“歪鼻子”的外号。
没有规范和门槛的行业注定会杂乱无章。
短短七年,麻木车的数量扩大了好几倍,拉客的竞争日益激烈。面对与日俱减的收入,邱广成不得不借钱买车跑起了客运中巴。
当初为啥不直接跑中巴?
想想老同学朱老七,同一时期下岗,人家直接跑上客运中巴。
当邱广成刚加入车站的时候,人家已经拥有三辆中巴车。
当邱广成在外打工的时候,人家已经成为客运站经理。
当邱广成还在散伙饭上酩酊大醉的时候,人家已经富甲一方,享誉全市。
“他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我现在选择客运行业努力经营,从客运中赚得第一桶金,一步一步扩大规模,成为客运行业领军人物。朱老七闻名全市,我一定努力名扬全国!”邱广成暗暗下决心道。
“广成!你在那里做什么?”
邱广成一愣,回头看见父亲在呼唤。
“天色不早了,该回家吃完饭了!”老邱快步走来说道。
沉浸在自我世界的邱广成没有意识到,时间竟然过的如此快。
夕阳把道路染成了蜜糖色,
老男人和大男人缄默不语,只是一前一后走向回家的路,
影子被拉的老长,像一篇未写完的信拖向远方。
或许是怕父亲路上胡思乱想,邱广成主动打破这僵硬的宁静:
“爸,我想好我打算干什么了。”
老邱停下了脚步,满脸疑惑地问道:
“那你说说,你到底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