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景,西境。
庆龙县外。
“这些中原人不仅细皮嫩肉的,还傻得可伶!”
“赶紧扔了,回去喝酒去!”
“别管这死人了,走,喝酒吃肉去!”
断断续续的人声钻进耳朵,像钝刀子割着陈昭的意识。
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野逐渐清晰,心头猛地一沉,四周尸骸交错,堆积如山,浓烈的腐臭几乎凝成实质,呛得人喉咙发紧。
这里分明是一处乱葬岗。
陈昭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从冰冷僵硬的尸堆中挣脱出来,贪婪地深吸一口气,却引得胸腔一阵剧痛,猛地咳了起来。
一个荒谬又真实的念头击中了他:“我这是……穿越了?”
他明明前一刻还在执行任务,下一刻竟从这死人堆里爬了出来。
此刻他衣衫褴褛、浑身污浊,活脱脱像个街边的乞儿。
还没等理清思绪,大量陌生的记忆如潮水般冲进脑海,这具身体的原主,竟也叫做陈昭,原是西陲边关狼头山上的一个小小山匪。
平日里干些打家劫舍的营生,在寨子里也算过得去,可惜好景不长。
大景西境之外的西突厥突然来袭,铁蹄踏破边关,连夺两州十二城,所过之处,屠戮无数,幸存者皆沦为奴隶。
原主所在的狼头山寨被付之一炬,他虽侥幸活命,却成了突厥人的阶下囚。
即便骨子里有几分血性,面对千军万马,一个人又能如何?
只得忍辱偷生。
在这庆龙县的奴隶营里,他成了突厥人的“斗士”,每日为了口吃的,不得不与同样命运的大景百姓自相残杀。
陈昭环视这片尸横遍野的乱葬岗,原主是因谋划暴动被处死的。
他想带着奴隶们杀出一条血路,但在突厥人眼里,这不过是困兽之斗。
暴动失败了。跟着他反抗的人,都死了。
“虽说只是个山匪,却有这般骨气,是条汉子……可惜,也太不惜命了也太蠢了。”陈昭低叹一声。
“这次,换我来。”他深吸一口气,试图站稳,可这身体虚弱得厉害,刚才爬出尸山已耗尽了最后力气。
难道要出师未捷身先死?
陈昭不甘心。
他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向前爬去,指尖陷入冰冷的泥土。
就在意识即将被黑暗吞没的刹那,他模糊的视野里,撞进了几道模糊的人影。
“小兄弟,能听见我说话吗?”一道低沉的声音穿透了混沌。
另一道声音紧接着响起,带着明显的焦急:“于千户,他能活下来已是万幸!但我们真的不能再耽搁了,主帅危在旦夕,必须立刻行动!”
那被称作于千户的男子沉声应道:“我岂能不知?但眼睁睁看着一条性命在此消亡,我做不到!”
他俯下身,将一件东西轻轻放在陈昭手边:“小兄弟,我这里留了些干粮和水。你若醒来,吃了有了力气,就往东北方向去。阳州眼下还算安稳,可去那里避难。”
陈昭缓缓睁开眼时,那几人已不见踪影,只余下一包干粮和一个水囊静静留在身旁。
份量虽不多,却足以让他恢复几分气力。
方才短暂的对话中,“救主帅”三字已让他猜出几人身份,定是戍守西疆的镇西军残部。
原主身为山匪,对镇西军这类官兵向来避之不及,知之甚少。
但西突厥能连破两州十二城,已说明镇西军遭遇了惨败。
主帅被俘,全军溃散,可这几人仍甘冒奇险深入敌境,足见军魂未泯。
他们提及阳州尚安,恐怕正是残军集结之地。
而他们现身庆龙县外,则意味着主帅必被囚于县城之中。
凭着原主的记忆,陈昭清楚庆龙县内驻守着数千突厥兵。
区区数人,要如何从虎狼之师手中救出主帅?
他慢慢坐起身,感受着体内逐渐凝聚的微薄力气。
去阳州固然安全,但他此刻却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选择,他必须留下。
“如今要对抗突厥,唯有投靠镇西军这一条路。”
残军正值用人之际,即便他曾是山匪,只要肯效命,就有一线可能。
而若能助他们救出主帅,这份投名状,将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分量。
既然打定了主意,陈昭便不再犹豫。
他缓缓活动了下筋骨,身体比刚才稳当了些,但气力依旧不济,四肢沉得像灌了铅。
要重返庆龙县,唯一的办法便是伪装潜入,这恰是他最擅长的领域。
此外,还有突厥语。
原主虽一窍不通,他却能凭借记忆中零星的突厥词汇快速重构、模仿。
前世在特战队的严酷训练中,迅速掌握并运用一门陌生语言,是刻入骨髓的本能。
“现在,只差一套甲胄了。”
他将目光投回那片尸山,或许能在乱葬岗中,找到被突厥人遗弃的自己人的尸体。
刚潜回乱葬岗边缘,一道人影便让他瞬间屏息。
他迅速拉过一具尸体盖住自己,只余一道缝隙观察。
一名突厥士兵拖着具奴隶的尸体,骂骂咧咧地走近:“这些麻烦的中原猪猡,死也不安生!就该一把火烧个干净!”
就在他俯身欲抛尸的刹那,陈昭猛然暴起,如蛰伏的毒蛇,精准扣住了他的手腕!
士兵惊得魂飞魄散,不等他出声,一股巨大的力量已将他拽入尸堆之中。
一只沾满泥污的手死死捂住了他的口鼻,紧接着,颈侧传来一阵致命的剧痛,他的挣扎戛然而止,身体软了下去。
陈昭大口喘着粗气,仅仅是扭断一个突厥士兵的脖子,就几乎耗尽了这具身体刚恢复的力气。
他靠在尸堆旁喘息片刻,迅速剥下那身带着腥气的皮甲,换到自己身上。
所幸原主常年在西境风吹日晒,肤色与突厥人相差无几,短时间内倒不易露馅。
他深吸一口气,压低头盔,朝着城门方向走去。
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直到混入往来兵卒中,顺利通过城门守卫的审视,紧绷的后背才稍稍松弛。
而城内的景象,却让他心头一沉。
目光所及,尽是断壁残垣,焦黑的梁木支棱着指向天空。
未干的血迹泼洒在街道石板上,凝固成一片片暗褐色的斑驳,无声诉说着不久前发生的屠戮。
他正盘算着如何扮作巡逻兵卒,寻找主帅下落,一队人马却从前方横穿而过。
就在抬眼的瞬间,一股冰冷的杀意毫无征兆地从心底窜起,源自这具身体最原始的执念。
“处木昆……”
他立即认出了为首那名突厥将领。
处木昆莫,占领庆龙县的突厥将军阿史那斌的副将之一,也是原主记忆中必须手刃的仇敌。
斩杀敌将固然能解心头之恨,但以眼下这风一吹就倒的身体,硬拼无异于送死。
正思忖间,处木昆莫粗哑的嗓音传来:“阿史那斌将军何在?”
身旁兵卒立刻回话:“将军正在县衙,亲自审问我军俘获的镇西军主帅!”
“很好!”处木昆莫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去奴隶营备好酒肉!再安排一场死斗,让那些中原人助助兴!”
陈昭闻言,眼神一凛。
他不动声色地混入处木昆莫的随行队伍,随着人流朝奴隶营方向移动。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脑中成形,或许……救主帅与杀敌将,这两件事,能一并了结?